叶乾信从小到大,从来都是嚣张跋扈。没有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过,更别说结结实实给他一个耳光了。

他当下怒极,脑海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可终究还是气得摔门而去。

他心烦意乱,想要找个地方透透气,却发现出门前只带了家门钥匙,没带手机没带钱包,连车钥匙都还在房间里。

因为媛媛怀孕,原本就不怎么抽烟的他彻底戒了,可他眼下实在烦躁,身下又没带钱,于是转到物业那里,可怜兮兮的找人家讨了一支烟来抽。

一支烟抽到一半,这才算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自认做得一点都没错,现在宝宝的情况还不明朗,她就贸贸然发誓,说无论如何都要将宝宝生下来。如果这件事只是虚惊一场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万一宝宝真的有什么问题,那后果应该由谁来承担?

媛媛说得没错,他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便是先天愚型,尤其是在可避免的情况下。

如果事先没有人知晓结果,那无论生下来的宝宝是怎样,他都会倾尽自己所有去爱它、养育它、教导它。可现在明明可以知道结果,他何必去赌上这一局?如果输了,那便是一辈子的不得安稳。

他知道,无论他怎样解释,媛媛都会认为他狠心、不可理喻甚至是残忍,因为他残忍到要扼杀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媛媛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还有那么一个人,如果还有那么一个人能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她的疼痛她的无奈,那个人只会是他。

她单纯天真又善良心软,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她从来不知道这个社会到底有多残酷有多黑暗,可叶乾信知道。

他也辗转听说过这类孩子的事情,大学时一个同学的孩子生下来时得的就是这种病,三岁的混血小姑娘,未发现病症的时候也漂亮可爱。可到后来,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唐氏综合症,还有一系列的并发症。走的时候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妈妈去接了一个十分钟的电话,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孩子一张小脸胀成紫色,已经没了鼻息,连舌头都被咬破。

才不过十分钟,连身体都没有冷下来,手脚还是温热的,可连叫救护车都来不及。

他异常清楚地明白,如果选择了这条路,那他们要付出的艰辛将是别的父母的数十倍数百倍。最可怕的是,它的出生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一点新生的喜悦,而他们的宝宝也永远不会有痊愈的一天。

越想他的心情便愈益沉重,他希望那只是最坏的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可无论如何,都要让媛媛去医院检查。

回到家里,他准备再好好地哄一哄她,他知道她心里比他更难受,所以决定也会下得更艰难。这次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绝不轻易动怒。

可家里却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叶乾信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他按捺着情绪,又找遍了阳台和书房,都没有看到她。

****

媛媛套了一件大大的羽绒服,就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包起来,她出来的时候心烦意乱,就直接套了衣服出来,连睡衣都没有换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身上只有一点零散的现金,手机信用卡都没有带出来,她怕叶乾信找到自己。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她没有计划没有目标,只是凭着一股本能从家里跑了出来……不对,其实那儿也不是她的家,她不应该叫他滚的,叶乾信才是那里的主人。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又被大街上的寒风一吹,登时觉得像是刀子割在脸上一般。她忍不住掩着脸,挡住风的同时,也隔开了旁人诧异的目光,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小声抽泣起来。

媛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换在平时,自己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可现在她也变成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没有办法,只要一想到肚子里的宝宝,她就剜心般的疼。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报应在宝宝身上,可事实是她胆小又懦弱,连个检查都不敢去做。可是她怕啊,万一真的是不好的结果,那没有人会让她把宝宝生下来的,而现在,她还有机会赌一把。

媛媛慢慢的在路边蹲了下去,可马上就有人过来,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爸爸妈妈就在后面,他蹦蹦跳跳的走到媛媛面前来,用软糯的声音问她:“姐姐,你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很好。”听见稚嫩的童音,媛媛一瞬间变得无比慌乱,她胡乱的摆着手证明自己很好。

媛媛想起来,她怀孕以后,原本叶乾信坚持要把巴依老爷和小球送人,可架不住媛媛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将一猫一狗送回了她娘家,平时去吃饭的时候还能逗逗那俩家伙。

可前段时间小球生病了,家里又因为她突然怀孕的消息而手忙脚乱,完全没有时间照顾小球,索性将小球送到了宠物医院去。这还是前几天媛媛听妈妈说的,不知道现在小球还在不在。

其实媛媛并没有多么想小球,可她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也没有事情可做。

在巴依老爷和小球之前,她从来没有养过宠物,医生说的什么病她也不太懂,只是说已经很难治了。

好在她和兽医认识,没费什么口舌就把小球从医院抱了出来。小球也瘦了很多,原本圆滚滚的一只小猫,现在却变得瘦骨嶙峋,连带着脾气都变得太不好。

不过,媛媛知道,小球是不会咬她也不会抓她的。

可是,就算小球咬自己抓自己又怎样?她自暴自弃的想,反正现在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再糟糕一点她大概也不在乎了吧。

附近有大学,也有很多无证经营的小旅馆,媛媛找了一间小旅馆,看里面是民居改成的。一个标准间十几个平方,五十块钱一晚。

床上的被单发黄,厕所的天花板上也在滴水,可媛媛不介意,她只是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会儿。

她脱了鞋,将小球抱上床,又把刚从超市买来的猫罐头打开,举到小球面前,可小球的胃口似乎很不好,嗅了嗅就转过了头。

媛媛无奈的笑,只好将猫罐头放在床头。小球的口味被她养刁了,可附近的小超市里没有凌采卖,也难怪它挑食。

敲门声骤然响起,媛媛吓得全身都紧绷起来,但马上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她定了定心神,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江蔚。

***

“你好好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今天出学校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拐进了这家小旅馆,跟了进来,犹豫再三,还是敲了门。

她松开门把手,转身往房间里走,佯装轻松,却又找不到借口,只能说:“没什么。”

她又爬回了床上,不去看江蔚,专心致志的逗弄小球。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江蔚知道宝宝的事情,猜测他们最有可能为了这个争吵。

媛媛没有说话。

江蔚刚想再开口,放在兜里的电话却突然响起,他掏出手机,却不料媛媛突然一把抢过来。

果然,是叶乾信打来的电话。

媛媛握着手机,眼里露出哀求的光来,“拜托,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江蔚听出不对劲来,反问道:“你们是吵架了还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都没有。”媛媛心虚的摇头,只是说:“我现在不想见他,江蔚,求求你,别告诉他我在这里,好不好?”

终于,江蔚点点头,媛媛将信将疑的将手机还给他。

电话那头的叶乾信的确很焦急,江蔚简短的安慰了他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看向媛媛。

原本就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实,现在却要重复一遍给别人听。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又有眼泪止不住的留下来,她一仰头,眼泪就落到了耳廓里,“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我知道这样太不负责任……”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打掉孩子……不,至少应该先去做检查。”她慢慢的说道,“好像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是应该的……”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一个妈妈啊,不能给我的宝宝生命,那我做得再对又有什么用?我做得对不对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全世界我只需要对我的宝宝负责,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就算它是个白痴,那也是我的宝宝啊。”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几句几乎是哄出来的。

江蔚看着她这样觉得心疼,又不能反驳她,只能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我们大家都知道,也都能理解你。先别想这些,好不好?”

他想打电话给叶乾信,可媛媛不让他走开,非要他待在她跟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们添麻烦的……我只是心里憋得慌,别让他们这么快找到我,我真的只想一个人待会儿。”说着她又哭出来,满脸泪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怕江蔚不相信,她小声的呜咽着,终于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别担心……我明天就去做检查,如果真的是,我就、就打掉。可是……现在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好不好?”

折腾了半天,下午的时候媛媛睡着了一会儿,可睡得很轻,江蔚刚想出去给叶乾信打电话她就幽幽的睁开眼,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江蔚只得打消刚才生出的念头。

媛媛坐在床上,小球就躺在她的怀里。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窗外的天空十分灰暗,媛媛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只是小球弱弱的发出一下又一下的“喵喵”叫声。

她又拿起一开始的猫罐头给小球吃,这回它倒是很欢快的吃了起来,胃口似乎很好。

媛媛不禁有些欣慰,又忍不住摸了摸它圆乎乎的小脑袋。

*****

江蔚给叶乾信打电话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当时他已经急疯了,满脑子都是关于媛媛出事的猜想,可一边还要瞒着岳父岳母那边,以免老人家也跟着担心。看见江蔚的电话他反倒是镇定了下来,仿佛就是知道他会打来似的。

江蔚在电话那头说媛媛已经睡着了,让他赶紧过来。

等他到达电话里说的那个小旅馆时,看见江蔚正在房间外面等着,他急哄哄想要进去的时候,是江蔚拦住了他,但也只是叮嘱了一句:“她睡着了,你轻点。”

叶乾信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场景,窄小的旅馆房间里,媛媛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她伸手轻轻触碰卧在一边的小球。床头开了一盏橘色的灯,暖融融的一片。

他悄无声息的走进去,可媛媛看见他来也不惊讶。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眼圈还是红的,掌心虚虚拢着小球瘦弱的身子。

她刚才醒来,看见小球睡得那样安稳,就趴在她身边,她想伸手摸摸它,却发现是冷的。

“它死了。”媛媛看着他,咧开嘴,明明想笑,却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送分按钮按了没反应,回复按钮也按不动

大家蛋定,公子再按一下试试

下一更……咱们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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