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兮父渐渐恢复神色，兮木槿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水杯，坐在一边沉默了起来。
兮父一样地沉默着。
屋子里凝重的氛围就像是结冰的冬天，静止。
兮父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好，今天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知道这些年你恨我，我也恨你。”
平实的语调却足以把兮木槿的心掉到嗓子眼上。
兮父继续道，“当年你妈怀上你的时候，都快临盆了，她告诉我她不爱我，要和别的男人过，而你是她打算留给我的唯一，那个男人就是凌宸浩的父亲，我们在商业上是很好的合作关系，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有说，一个男人，不该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说得跟个娘们似的。”
兮木槿认真听着，看着兮父从兜里拿出一根烟，“你的身体不好抽烟。”她说道，却被兮父一个否定的眼神给驳回了。
“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身体好坏不都一样吗，早晚要疾病缠身而死。”兮父说道，兮木槿的心头被哽了一块。
“所以妈妈要走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挽留？”兮木槿问道。
兮父叹了一口气，“我是商界精英，自己的女人要跟别人跑，这是多损门面的事情，外面想要跟着我的女人多的是，虽然心痛，但是终究年轻啊，便什么也不顾了，就为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
兮父说话的时候开始颤抖，甚至都可以瞧见他心上涌上来的泪水。
“我妈生下我就离开了？”兮木槿哭着问道。
“是，那个狠心的女人，你当时就这么长一点儿。”兮父拿着逐渐苍老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看着兮木槿一股辛酸泪涌上来。
兮父接着说，“没想到她真的和那个男人跑了，可是天公不作美啊，她们刚走天就下起了大雨，还是瓢泼大雨，可怎么也不能回来，那是花了多大的勇气和准备跨出的第一步啊！”
“凌宸浩的爸爸就是死在那场雨里吗？”
“是，不光他爸爸，还有”兮父带着噙泪的眼睛看向兮木槿，眼神里的空洞无神，飘摇万里就像是他的灵魂已经不在地球上，已经到了另一个可以让他安详的国度，“还有，你妈妈”
说完这句话之后兮父开始把脑袋趴在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兮木槿觉得五雷轰顶，一股寒流经过她的心肺深处，凉彻心底。
“什么意思？妈妈死了？不对，我妈妈还活着，我叫了二十几年的妈妈，不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吗？”兮木槿近乎绝望的神情，她望着兮父低垂的身影问道，却只看见了一个颤抖的身姿。
“你说啊，什么意思！”兮木槿突然站立起来大声喊叫着，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其实她的母亲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可是家里那个妈又是谁，那个对她还不错的女人难道根本不是她的母亲？
兮父抹干脸上的泪水，抬起头来，“你坐下，我告诉你。”
“那个女人不是我妈，她只是兮一玺的妈对不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果然是真的。”
兮木槿彻底崩溃了，一直以来，那不是她亲妈只是猜测，可现在得到证实的时候内心竟然会这么崩溃。
她坐在沙发上，脑袋埋在两腿之间，牙齿使劲摇着下嘴唇，害怕自己因为失望而放声大哭，她很久不这么大肆地哭泣了。
兮父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我们都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这个样子，别哭了，事情过去了。”
兮木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绝望地看着她父亲，“我妈死了你不但不告诉我，这些年还伙同那个女人一起欺负我，让我活得像个小丑，你什么意思？”
兮父狠狠低下了头，“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这张脸。”他看着兮木槿稚嫩的脸，简直跟她妈妈当年那张脸一模一样。
兮木槿苦笑一声，“可我是你的女儿，你既然爱她，那你为什么不珍惜她留给你的孩子，还眼睁睁地看着我落入虎口，你是当父亲的，自始至终你说过一句话吗？”她质问道，每一个字都是压抑了许多年的话。
“你还小你不懂，这个世界上爱恨相依，我有多爱她，就有多恨她，每次我想让自己对你好的时候，看到你这张脸的时候就想起了她的背叛，我不能承受这样的背叛，我是男人，爱她的男人！”兮父刻意将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清晰的牙口将这些句子连接地天衣无缝。
兮木槿无话可说，她本来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可真正面对她父亲的时候却不知道从哪句话开始说起，这些年的隐忍，看着自己讨厌的脸过了那么多年，他还要强迫自己尽力去爱她。
可即便是这样，兮木槿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原谅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
“就算你恨她恨我，可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凌宸浩拉走？”兮木槿两行泪水滑落下来，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压在她心中三年的事实。
这样的事实还是凌宸浩亲口告诉她的，就在三年前她被凌晨好的人带走之后，无数次求着凌宸浩放过她，他说“你别挣扎了，你伟大的父亲，你家里的母亲都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妈都在窗口看见你被拉走了，可她什么都没有做，你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
当年凌宸浩说这番话的时候兮木槿一句都不信，觉得是他想要折磨自己说的谎话，可是后来她问过那时候家里另外的人，在那天那个时间点，她的母亲正好站在窗边。
那时候她就怀疑过那是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真的不敢继续往下想，有些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
兮父很明显被这突然砸来的一句话弄得手足无措。
“木槿，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眼睁睁看着你被拉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那是她的父亲，跟着她生活了十几年，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一言一行呢，都不用看他的表情，光是听他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在说谎。
他其实也是知情的。
兮木槿有些恼怒，“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三年前我被拉走的时候你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你知道，可有什么办法，你心脏病发了，弟弟要上学，妈也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没办法，你只好卖了自己的女儿来换得一家人的生活对吗？”
兮父被问得哑口无言，这些年来他承受的心理剧痛有谁知道呢，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上一条不归路，全家人拿着她用身体换来的钱，却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家人来看。
他这一刻痛恨自己，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那样自私，尤其是看着兮木槿那双纯净的双眼之后更加过意不去，他悔恨，自责，只是一切就像奔涌出去的水那般，没有办法回头了，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一切都是发生了的。
兮木槿的青春已经没有了，该受的折磨已经受了，坏父亲做了，什么事都没有办法改变的。
兮父趴在沙发上哭得不像个男人，他经常说男人不能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的，可他第一次哭得出了声。
看着他颤抖的身体，兮木槿心中的怨恨正在一点一点消散，她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父亲，她还是这样没出息，只要她父亲对她一点好，她就会忍不住把自己所有的心都交给他，这一点怎样都没有变过。
兮木槿缓缓靠近兮父，眼里无尽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