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有自主招生的校荐名额, 由以往的期末成绩和接下来十三校联考的成绩作为依据，联考完是寒假, 只有五天的放假时间，补觉都补不够。
越临近考试, 班里气氛越压抑, 关向蓝看着人大的分数线一阵犯愁, 叹了一口气。
对于一班的紧绷状态, 年级部的老师先后灌了几轮鸡汤，还是没有任何好转。
郑老师在台上上着物理课，讲解压轴题时温声细语的，台下忽的有人崩溃得哭了，敏感得受不了别人再推一把, 抑或是距离联考还有三天的情况下，发现自己还有不会做的题。
除了自主招生还有三位一体，但按本省院校的实际情况来讲，后者不利于自己挑一所适合的大学，不过班里少数同学早早放过自己，选择去考三位一体, 连那所大学里比较心仪的专业都挑好了。
“其实我想读那所中华女子学院。”杨超道。
李嘉茂说：“我也想。”
杨悦若有所思：“你说专业选现代殡仪技术与管理，录取率会不会高一点？”
“你在火葬场找到男朋友的可能性也会正比例提高。”顾寻道。
杨悦要去捶顾寻：“滚蛋！”
顾寻在看志愿参考书，没事就翻着玩玩，杨悦昨天打了个电话让她爸给她买一本, 想参考下大学, 她爸答应了, 可现在还没送来。
“我要去读哲学。”顾寻说道。
岑冉看了他一眼，杨悦说：“读了三年理科去学哲学，你真是够行的。”
“我靠哲学去研究相对论不行？”顾寻翻了个白眼，“这样以后见到岑冉，我还能杠他几句，你们就听天书吧。”
“到时候序哥给我们翻译。”杨悦说。
洛时序在看高中生作文素材，说：“我可能要去读汉语言文学，无能为力。”
关向蓝道：“高考完第一个撕语文书的就是你，还文学。”
他们要填一张纸，关于自己高考志愿，用作高考倒计时的激励鼓舞，那几个人讨论半天没想好，迷茫地对着红色的纸张发呆。
不知道是谁在上面写了北大的整合科学，后面补了一句：能走一回狗屎运吗？还有人说自己要成全国首富，把学校的路重新铺一遍。
里面的院校和专业有的太离谱了，可是老师不会打击所有人的自信心，少年的心愿如此简单，乃至有些不懂天高地厚，正是不知道界限、还没狠/狠/碰过壁，才有的勇气，谁忍心去戳破那些未成熟的幻想呢。
最后顾寻看到杨悦写了个新东方，他便写了个蓝翔上去，见洛时序还没写，问：“序哥你去哪儿？咱们蓝翔做兄弟？”
洛时序在背名人名言，点点头表示随意。
于是顾寻写着：要学技术哪家强，中国山东找蓝翔。顾寻：汽修，洛时序：焊接。
欢天喜地地交掉那张纸，到了下午，他俩被叫到办公室去了。年级主任把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训，训得两人快吐了，回教室发现杨悦抱着本新的志愿书在猛哭。
关向蓝和他们说：“杨悦她爸不会网购，在岱州找了两天，跑了好几处新华书店才买到这本志愿书，刚刚风急火燎地给送来了，这丫头被感动哭的。”
岑冉道：“她一激动，把新东方改成哈佛了，所以只有你俩被叫走。”
他对洛时序填蓝翔有很大意见，嫌这是毒奶他自己，万一真去山东吃大饼，逢年过节开着挖掘机回家，岑母温柔和蔼，还会摸着挖掘机的轮胎夸几句“时序的车好独特”，但他出柜那天他妈绝对会心肌梗塞。
不行，我怎么还想象了下画面。
岑冉摇摇头，盯着洛时序把志愿改成清华，这才心情放松了点。
联考那天下小雨，大家坐着大巴到高中园区去考试，岑冉起晚了，冒着雨急匆匆上车，听着顾寻在对杨悦说：“快看看自己自己有没有带准考证。”
记起来洛时序上回语文作文用毛笔写完了整篇，惨得十九分，马上去检查洛时序的笔袋，所幸准备了三支黑笔。
“准考证带好了吗？”班主任问。
大家齐声应了，岑冉说：“我送你的钢笔呢？”
“放在课桌里。”洛时序道，“联考需要我用这支笔吗？”
“你高考的时候用？”
洛时序答道：“签结婚证的时候用。”
·
坐在考场等候发卷时会紧张，做题时全神投入，等到把卷面上能填的填完，已经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了。
本地的学生很多是考完试直接回家，洛时序到班里整理书包，鲜见地“卧槽”了一声，道：“钢笔呢？”
“可能放宿舍了吧？”岑冉道，“也没结婚证可以给你签，先回家，我饿死了。”
钢笔不在教室就在宿舍，不该有第三种可能性，洛时序对它宝贝得要命，到了车站还在念叨着，岑冉忍着心痛去安慰他：“没事的，丢了支笔而已，和你结婚的人又没跑路。”
“绝对在课桌里。”洛时序说，“怎么不见了？这学期也太邪门了，我丢了那么多次东西。”
“待会给你买罐六个核桃好好补一补。”岑冉握紧他的手，说。
他们俩从岱州坐车坐到了桐城，在车站打算走回家，开始短得吝啬的寒假生活，洛时序听到手机来电，发现是洛满枝给他打的电话。
岑冉饿得不行，先在超市买了块奶油夹心面包，咬了几口再问洛时序要不要吃，洛时序吃了一嘴甜奶油，接通电话说道：“借钱没门，小姑娘家身上带那么多钱，你不知道有多危险？”
看来洛满枝常和洛时序借钱，被拒绝多次还没停止，洛满枝在电话那边哭哭啼啼，再朗声说道：“哥哥，我再过五分钟就到你家，你来接一下我。”
洛时序浑身一僵，道：“别给我开玩笑。”
然而电话那头响起了高铁到站的提示声，她并不是和洛时序开玩笑。
五分钟后洛时序和岑冉无奈地在高铁站出站口等着，好在小城市人流不大，只见一抹粉红色从人群中挤过来，跳到洛时序身上。
洛满枝扭头看着岑冉，岑冉发现她眼睛和洛时序很像，都是灵动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口齿不清道：“这似嫂子嘛？”
“你能分清男女么？厕所没走错过吧？”洛时序道。
“哦……”洛满枝道，“同学说哥哥姐姐如果总不理人，是因为忙着谈对象，让我别吵你。”
“用词恰当点，你这是勒索。”洛时序道。
洛时序很轻松地把她抱起来，和岑冉往边上的炸鸡店的走，洛满枝问：“我该叫这个哥哥什么呀？”
“也叫哥哥。”洛时序说，“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你家里人知道没？”
洛满枝摇摇头，气愤道：“我离家出走，不回去啦！”
她在炸鸡店里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她期末考考砸了，在谈话过程中，说漏嘴把自己追自己男神的事情抖出来了。
她妈妈揍得她满屋子跑，还打电话给她男神警告人家不准再靠近她，这是诱拐小孩子，发现她男神也是个同年级的小屁孩，并且很冷淡地表示自己和洛满枝只是同学。
然后她爸扣了她零花钱，她伤心中买了投奔哥哥的车票，不想再回家挨揍了。
“等下，你男神是谁！”洛时序听得崩溃。
洛满枝七岁连人家名字都写不明白，把错别字划掉了，说道：“他很会做数学题！”
岑冉也很恍惚：“小学生都谈恋爱了吗？”
“他有没有对你干过什么？不可以乱来啊。”洛时序严肃地和她说，“有没有碰过你脸？牵过手吗？他要是动你，你马上告诉老师，不对，告诉我我报警。”
洛满枝垮着脸接受盘问：“只是借作业给我抄，我和他说他好帅，我要追他，接着作业也不给我抄了。”
洛时序抱着胳膊看洛满枝吃炸鸡，听到这句稍微放心了些，教育道：“怎么可以小学就谈恋爱呢？别说经济独立了，根本还没懂事。幸好人家没看上你，否则你妈该冲到学校去了。”
洛满枝吃得满脸油，说：“我先追的他，有事我来扛！”
边上的岑冉憋笑没憋住，无奈地看了洛时序一眼，洛时序头疼到不行：“别给大人添堵了，恋爱俩字还不会写就骚扰人家小男孩。”
“i think you are so 古板！爱情不分年龄！”洛满枝不服气，“重点是我没骚扰他！”
听完后洛时序脸上表情微妙，说道：“一年几十万学费白交了。”
他们吃完炸鸡，洛时序要给洛满枝订车票，把她给送回去，洛满枝见哥哥不肯收留她，眼泪流了满脸，说自己不要回去，爸爸妈妈一定也不尊重她，还偷看她日记。
“偷看你日记？”
“不然我怎么会说漏嘴，一直套我话呢，问我怎么对czx那么崇拜，我就不小心说出来了。”洛满枝抽噎道。
看小孩哭得那么惨，岑冉说：“先给她找家酒店住下，时间不早了。”
洛满枝被娇生惯养，出门在外一个钢镚都没备，还要住五星级的，洛时序见她从书包里把自己拿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玩偶娃娃、手机、数据线、薯片……
“你寒假作业呢？”洛时序问她，这里只找到了快被揉烂的数学试卷，上面还有橙汁的印记。
洛满枝摇摇头，说：“我不读书了！”
“只在这里待一天，明天给我回家去，我等下给你爸打个电话。”洛时序不和她继续啰嗦。
洛满枝又要开始哭了：“我不回去，我真的不回去！哥哥，我和你一起生活好吗？”
洛时序道：“不可以。”
“你有对象了。”洛满枝说。
“你这什么逻辑？”
“你有对象了，所以养我不方便。”
“不管我有没有对象，养你都不方便。”
洛满枝委屈道：“我不想和我爸住了，他根本不讲理！还总管我，他翻我日记本！我妈只听他的话，完全不尊重我！小孩子没人权。”
她说话声音清亮，洛时序拿小女孩没辙，捂着耳朵要走了，岑冉道：“让你哥哥给叔叔阿姨打电话，你和他们心平气和地好好讲，好不好？”
“他们不会和我好好讲的……”洛满枝垂头丧气地玩着自己手指。
后来洛时序拿过洛满枝的手机，把洛父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再拨通了他的电话，洛父几乎是同一时间接通了电话，飞速说：“满满你在哪儿呢？爸爸错了，你赶紧回家来，你妈妈要急死了。”
“在我这，桐城。”洛时序道。
洛父很吃惊：“什么？她来找你了？”
“对，正好我刚放寒假。”洛时序开了免提，“洛满枝，和你爸说话。”
洛满枝磨磨蹭蹭道：“爸——”
“你还有脸喊我爸啊，做事没头没脑的，想一出是一出，二年级数学考十几分还有脸回家来，到底像了谁！”
洛父一顿训：“被说了几句，就爸爸妈妈都不要了，行啊，有本事别回来了，我也不用生你的气，在桐城读书生活嫁人算了！我和你妈当做没有过你这么混账的女儿，我他妈刚刚还报了警。”
他听闻洛满枝平安无事后，瞬间变了态度，颇有要和洛满枝算总账的感觉，洛满枝隔着电话吓得哆嗦，扯着嗓子喊：“那我不回来啦！你就对着我横吧，从来都不骂哥哥，看以后家里谁还让你凶！”
“你哥数学从没考过十几分！扣十几分都少有！”洛父咆哮道，他是真被洛满枝吓坏了，气得直喘气。
洛满枝咆哮回去道：“那你还让我哥去桐城！我要哥哥，不和你们过！哥，挂电话！洛先生以后别来找我。see you 不na la。”
“你当我想让你哥去——”
洛父没说完，被洛时序挂了电话，再吵下去，洛满枝回家肯定继续挨揍。
岑冉脸上没什么表情，洛满枝坐在床头，看看岑冉再看看洛时序，本来想和她哥撒娇的，可是她有些怕哥哥的这位同学，长得好看却冷冷的，很有距离感。
“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明天我送你回巍都。”洛时序说。
洛满枝低声说：“不想回。”
“我会和你爸妈说的，让他们以后别冲你动手，都读小学了，不能这样。”
洛满枝道：“就不能和哥哥一起住吗？我们不是家人吗？那哥哥和我回去，你保护我。”
临近七点钟，洛母开始给洛时序打电话，洛时序说在买文具所以要晚点回来，洛母信了，让洛时序注意安全。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洛时序是她哥哥而且对她好，抹着眼泪坐着，还嘀咕着她爸爸妈妈多么强词夺理。
对小孩子没办法，洛时序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想让洛满枝这么小年纪，就要被父母辈那些事情的打击到，让她知道她妈妈是受人唾弃的第三者，阳光的女孩从此抬不起头来，对洛时序充满歉意，再也不敢率性天真地把棒棒糖全部给哥哥吃。
比起对洛满枝迁怒，他更羡慕洛满枝被如此在乎着，父爱母爱从不缺，可以娇纵任性地过日子，大大咧咧的，尽情挥霍别人对她的爱，这是如履薄冰惯了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心态。
可他现在照顾洛满枝，他妈妈知道了得崩溃，必须瞒得好好的。时间一久肯定要出差错，他不愿意让妈妈再知道有关于巍都的任何事情，除非自己考上大学，要风风光光地回去。
不需要他说，岑冉知道他的顾虑，让洛满枝存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道：“有事情给你哥发信息，没回你的话，马上打电话给我。”
洛满枝怯生生地答应了，洛时序看她在岑冉面前这怂样，不教育她了，改口让她放松点，说：“还能有让你害怕的人啊。”
她不肯承认，只是说：“我害羞。”
春节那天洛母要回洛时序的外公外婆家过年，洛时序不去，每回见了他，老头老太太要唉声叹气好一阵子，说洛时序没什么意思，白给人家心里添堵。
岑冉邀请洛时序到时候来自己家里吃饭，洛时序说不用了，不料岑冉转头和父母说好了，岑母给洛时序发消息：时序，说定了过年来阿姨家吃年夜饭噢。
可怜洛时序才成年，就拖着个拖油瓶洛满枝，不知道春节该怎么处理她，第二天说好了要把洛满枝送走，可这等于把洛满枝送去找打，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没忍心让自己脱身。
第二天，岑冉和洛时序带洛满枝去街上逛逛，整个城市挂上了红灯笼，洋溢着过年的气息。洛满枝在杂货店买了个红色头箍，上面顶着一朵会发光的玫瑰花，边上有电池，一摁按钮它就亮，白天顶着这个傻乎乎的，但两人都不忍心戳破。
“哥哥，后天是年三十。”洛满枝说。
洛时序说：“我知道，我寒假才五天，前两天后两天。”
“岱州离这里远吗？”
“不远。”
“你数学成绩是不是特别好？”
“比你好。”
“爸爸说了，只有你才是他的骄傲。”洛满枝撇撇嘴，“我是讨债的。”
“有债给你讨，你还嫌不好。”
兄妹两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洛满枝在大厦里看中一条粉红色的围巾，价格有些吓人，洛时序不给她买，说让她爸给她买去，洛满枝道：“虐童啦！洛时序虐童。”
“知道全世界有多少小孩吃不起饭吗？花钱那么大手大脚的，自己能赚多少钱，数学考个及格的本事都没有。”洛时序批评完，再和岑冉说，“被惯坏了，别理她，平时路上看到什么好看的，她都想买，买完玩几天就扔一边去了。”
“我真的喜欢那条围巾。”洛满枝解释说。
岑冉笑了笑，下午洛满枝吵着想看动画电影，岑冉独自到图书馆做作业，走前洛满枝还和洛时序说着要买围巾，但岑冉一看过去，她便消停了，还往洛时序身后挪了挪，怕这位少言寡语的哥哥说她不好。
图书馆里，岑冉耳旁终于清静，五天的假期布置了五十天的作业量，他把书包里的试卷挑重点写了，别的简单题可以睡前随便写写，不费多少精力。
身后有一批高中生走进来，叽叽喳喳在讨论题目，被人提醒了好几遍不要说话。
“好难啊，但我妈说了做不完作业别回家，还有家教要检查我作业，还不能瞎写。”高中生叹了口气。
岑冉侧过身看了眼他桌上的资料，放着一叠高一的教科书，边上几个人大概是他的小跟班，轻声附和着他，说题目太难了根本不会写。
“反正两百块一张卷子，你们要是不能写到八十分，别给我赚这个钱啊，我去大学城找理科生给我写。”高中生警告道。
边上一群人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说：“六十分都悬，无能为力啊老大！”
“两百块一张卷子？”岑冉出声问道。
那位高中生纳闷地看着他，发现他也是高中生，来图书馆补寒假作业，说：“对啊。”
怕岑冉不信，他掏出鼓鼓的钱包，说：“我都准备好了，但至少要八十分，不可以错太多。”
岑冉说：“你想一道都不错吗？”
“那当然最好啦，这样我就不用写纠错本了，但一道都不错怎么可能。”
高中生见眼前这位瞧起来很清冷的同学笑了笑，语气平淡，说：“我给你写，钱要现结，没有一百分的话，我双倍赔你钱，行吗？”
那人被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唬住了，说话疙疙瘩瘩的：“你、你可不能害我啊，我本来打算去大学城门口找代做的。”
“找他们不如找我，岱州一中，高三一班岑冉。”他道，“没做对，你上门报这个名字就行。不过你六月份以后再来找人，得跑得再远点，去清华工程力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