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轿车、摩托车、公交车争相驶过,呼啸的声音伴着短促的鸣笛扰了傅峥承的清梦。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抹了把脸,一眼就看到七倒八歪仰在椅子上的陈罡。
这家伙的嘴张成了o型,轻轻打着呼噜,鼾声断断续续,听着都觉得喉咙发紧。
陈罡周围还有五六把椅子,其中两把搭着警服,只是人不见了。
估计这些同事是做醒来该做的事去了。
垃圾桶里塞满了昨夜扔掉的餐盒,后来坚持通宵的人又开了几桶泡面,吃完以后没来得及处理,到了早上,浑浊的汤汁上浮着一层黏糊糊的泡沫,不知道谁往里面投了几枚烟蒂。
傅峥承把几盒泡面里的油汤倒在一个盒里,把空盒子摞在一起,端去处理,一出门就撞见了陈罡带的小徒弟。
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男生熬了一宿看起来也精神抖擞,积极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抢着把活干了。
不知怎的,傅峥承忽然想到了虞泠,小姑娘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抢活干。
不同的是,被她抢走的活,她从来没干好过。洗碗洗不干净,被子叠不平整,扫过的地上还能找到坚果壳,给土豆削个皮都能划破手。
最后干不好,理直气壮地把烂摊子交给他,美其名曰是表示对他的信任。
他问她要是以后不得不一个人生活怎么办,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她说,那她不也一个人长到这么大了吗?
她总是这样散散漫漫地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做事,快乐自由、没心没肺,却装作一副很替人省心的样子。
用人的话他肯定不会用这样的人,宠人他倒是肯一直好脾气地惯着。
现在是清晨六点五十一分,还不到上班时间,但已经有很多人在工作了。
他本想打个电话叫虞泠起床,但想了想,她还没适应复课的节奏,还是容她多睡一会儿吧。
今天他们必须从近期报失踪的人员名单中筛选出符合受害者特征的,先确认死者的身份再说,还有大量工作需要同步进行。
不知道还要度过多少不眠之夜。
大约九点的时候,许久没见的邵漪宁来了。
她穿着一套白色西服,提着去年最流行的限量款包,看起来压根不像因为想不开投江自杀过的人。
一来警局就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发现尸体的那片空地属于遥海集团旗下的一家地产,十有八/九和出逃在外的邵易安脱不了干系。
邵易安很可能在风声过后悄悄回来了。
傅峥承一听,顿时联想到了昨天晚上给虞泠打不通的电话,当即又给虞泠打了一个。
没人接。
这下他哪还坐得住,马上开车回家。
开门后果然没人迎接。
他留给虞泠的手机端端正正地摆在玄关的台面上,一解锁就弹出一串他打的未接来电。
整个房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虞泠能去哪里?
泽城的地铁六点就通了,虽然比不上早高峰热闹,但人口数摆在那里,就算是大清早,也总有为生存所迫的人行色匆匆地奔走。
虞泠看着地铁口处的人流量叹了口气。
她已经拖着行李走了两公里,精疲力竭,一会儿还得带着行李过安检,出了站还有一大段凹凸不平的人行道。
她的泪点与生俱来的低,低到常人不能理解,错过自己喜欢的东西会哭也就算了,连吵架吵赢了都会哭。
她选择学法的时候真的有认真设想过,万一在庭审现场被对方气哭怎么办,结果想了半天想出一条解决方案:她不上庭,就不会在庭审现场被对方气哭。
这会儿干了许久的体力活,累得要命,情绪没意外地上头了。
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在眼泪流下来之前,她一转身,拖着行李走到路边的衣物捐赠箱里,把傅峥承给她买的衣服一股脑扔了进去。
以前她送他的东西如果不是他需要的,他也会转手送给需要的人,现在凭什么他送她的东西她就得如数家珍地保存?她不想再为这些死物受委屈了。
既然他不是她一个人的,那他的东西大家就一起用嘛,反正她也只是他一时兴起捡回家的。
傅峥承让她不要胡思乱想,结果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把她一个人扔家里乖乖上网课。
那上网课,她回自己家也能上啊。
她吹着冷风清醒地思考了一晚上,彻底想通了。
她这才发现每个人在劝她放弃的时候给出的理由都超有道理。
之前是不理解为什么全世界都反对她和傅峥承在一起,哪怕是不能和傅峥承朝夕相处也要追求那层亲密关系,而现在是不理解自己之前为什么非要和傅峥承在一起。
难道她用尽力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是为了学会独立吗?
她又凭什么要用独立来证明她有资格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明明在这段不被他人看好的关系里,她才是吃亏的人,为什么反而一直是她在义无反顾地上赶着吃亏啊。
那些自以为克服的困难,分明是热心的忠告。
好生气啊,越想越生气。
每回都只有她在努力争取。
傅峥承叫她不要胡思乱想。
可她不想就有用吗?
这回傅峥承要是不出面摆平老俩口,就让他继续孤独终老吧!
回到自己家后,虞泠以为自己能专心致志地上课,只要老师提问就积极主动地点“举手”键抢答。
冲是冲的很猛,但几次都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于是后来哪怕她一个劲点“举手”键,老师也不开她的麦了。
虞泠正为此灰心丧气,忽然听见“砰砰”的拍门声。
几下以后,傅峥承的喊声也加入了其中。
又哪着火了?
虞泠急忙冲出房间。
可半缕烟都没看见。
她迷迷瞪瞪地去开门,门一开就被傅峥承拥入了怀中。
傅峥承胸膛滚烫,抱得用力,把她箍得都快长在他身上了。
虞泠试着推了推,完全推不开丝毫空隙,只好艰难地说:“哥哥你松一点,你抱得我喘不过气了。”
傅峥承呼吸急促,哑声问她:“怎么一声不吭就搬出来了,你不是喜欢住我家吗?”
被他这么一问,虞泠的鼻头顿时红了,一边低头藏眼泪,一边嗫嚅:“可是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