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姝拾掇拾掇出门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穿着素白的对襟衣衫，只襟口边绣了柳叶装饰；头发堆的双凤髻，插了两支和田玉的簪子；脚上穿的是绣有祥云的靴子，浑身上下素净的很有冷宫弃妃的模样。
老洪公公抬眼看了一眼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芸儿姑娘，粉色的宫装绣着折枝桃花，双丫髻上佩戴着铜铃流苏吊坠，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娘娘，您是不是换一身衣衫？”老洪公公好心地提醒，奴才都比主子打扮的显眼，这不是存心要让太后看出端倪来吗？
“皇上怎么同太后说的？”顾姝不管不顾，边走边问，“是说为了姝妹妹的事伤心成疾呢，还是说本宫忙着做某件事，没空去太清院呢？
老洪公公一愣，左右看看，从太清院来的就他一个，也没有别人能通风报信呀，莫非是皇后娘娘在太清院有其他的人？
顾姝冷笑，“我若是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把让皇上的谎言不攻自破，更加令太后起疑心了吗？”
老洪公公赔着笑脸跟了上去，“皇上也是伤心过度，等三司查明真相，一定会还娘娘一个清白的。”
顾姝深知老洪公公是跟皇上一条心的，这话也就是礼貌性的客套话，并不放在心上。
到太清院，顾太后正带着嘉囿皇帝和万贵妃研究那副麻将，不等顾姝把礼见完，便让她过去，“皇后呀，这到底是怎么玩的呢？”
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的。
顾太后将麻将倒在四方桌上，爱不释手地抚着，眼都没抬一下；嘉囿皇帝则盯着皇后的脸，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样子；万贵妃看皇后的眼神，就像是看即将下凡的天使一样，里面闪烁着小星星。
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顾姝略整思绪，祭出职业笑容，直接无视了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奔着老年人就去了，像极了教老一辈玩智能手机的晚辈，“太后，这个麻将呢，是这样玩的。你看啊，这里有……”
顾太后，昔日的六宫之主，聪明！
嘉囿皇帝，昙国之主，睿智！
万贵妃，前半生都在致力当家做主的人，慧敏！
加上一个二十一世纪过来的皇后娘娘，只讲解了小半个时辰的规则，试玩了几把，便开始真金白银地搓了起来。
顾姝到太清院来的目的很简单，取悦太后，谨防有朝一日事发的时候，这位姑母太后能站在她这边。
万贵妃到太清院的目的很简单，取悦皇后，期待着皇后出冷宫之日，就是她移交六宫大权之时。
而嘉囿皇帝此时此刻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千方百计不让皇后取悦太后。
整个八仙桌上，万贵妃拼命给皇后喂牌，皇后拼命给太后喂牌，嘉囿皇帝拼命拦截皇后给太后的牌，最终，只有顾太后一人是真心实意好好玩牌的。
两个时辰下来，皇后带来的银子输光了，把首饰都当上了；万贵妃借给皇后好几张银票，自个儿也所剩无几；皇帝与太后平分了胜利果实。
太后乏了，也到了晚膳的点，下了逐客令的同时，也下了命令：“明日接着玩。”
万贵妃生平头一遭忤逆了皇上，也生平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不敬，不等皇帝出门，自个儿先溜了，比兔子还快。
帝后在太清院里还并肩而行，接触到彼此的目光，还能给彼此一个假笑。一出了太清院，墨子良仗着腿长的优势，走的贼快，很快就将顾姝给甩在后头了。
眼看前方就是前朝后宫分界的御花园，顾姝拼了老命地追了上去，小跑步跟在墨子良身后。
墨子良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顾姝也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唉声叹气，“臣妾饿了。”
“饿了滚回你的冷宫。”皇帝没好气地道。
“银子都输了。”顾姝继续唉声叹气，“冷宫没得吃的。”
“怎么，你不会后悔了吧。”墨子良冷语嘲讽，“可是你自己承认杀人的。”
顾姝无辜地伸出手指斗虫虫，“太后让臣妾明天也要去太清院，臣妾若是吃不饱饭，就没力气，明天恐怕要人抬着去太清院了。”
“你……”皇帝气的说不出话来，“顾丽珠，你还要不要脸？以为利用太后，你就可以出冷宫了吗？”
顾姝抿了抿唇，“臣妾可什么都没在太后面前说。”
墨子良气的抬了抬手，但还是守住了一个男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不打女人。他狠狠地甩了甩袖口，然后转身离开。
顾姝调皮地朝目瞪口呆的老洪公公眨眨眼，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皇上，你就当是打发小乞丐，赏臣妾一口饭吃吧。”
墨子良气的直哼哼，说不出话来。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顾姝直接转头，对依旧目瞪口呆的老洪公公吩咐：“洪公公，本宫要吃香酥叫花鸡，雪莲炖乳鸽，剁椒鱼头，还有红烧狮子头。记得少辣，最近休息不好，都长痘了。”
老洪公公看看自家主子，主子没出声阻止，大概就是默认了？
“好的，奴才这就吩咐去。”
为了尽快写好戏文本子，顾姝中午只啃了半块饼，是真的饿了，晚膳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气势。墨子良吃了两口就停下了筷子，嫌弃地看着她吃的满桌满脸都是。
“洪公公，给本宫准备个食盒。”顾姝吃饱了，瘫在太师椅里，牵起袖子抹了下嘴角，打了好几个饱嗝。
老洪公公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没有出声阻止，就是默认了，“是。”
“你是怎么用一副天仙的皮囊，吃出了乞丐的架势的？”墨子良觉得不可思议。
顾姝苦逼地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皇上去冷宫住上一晚，就知道原因了。”
墨子良才不会信她卖的惨，“吃完了赶紧滚回去。”
“臣妾会走的，”顾姝点点头，有些为难地道：“不过临走之前，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皇上。”
墨子良双手环心，目光下沉，不言语。
顾姝继续无辜：“太后约了臣妾明日再去太清院搓麻将，可皇上也看到了，臣妾今日连首饰都抵押出去了，实在身无长物。”
墨子良拿眼角余光撇她，看到那张布满了油渍的脸，立即嫌弃地挪开了目光，“怎么，难道你还要朕给你赌资？”
“臣妾不敢。”顾姝摇头，“只是明儿个去太清院，臣妾拿不出赌资来，太后肯定是要询问的。那臣妾是撒谎欺骗太后呢，还是实话实说呢？”
墨子良明白了，这个女人在威胁他，真是凑不要脸恬不知耻。“顾丽珠，你敢和太后说实话，朕立马摘了你的脑袋。”
顾姝眨巴眨巴眼，小花脸上布满了委屈，“那到时候臣妾就继续撒谎欺骗太后，就说臣妾把所有的积蓄都捐赠出去了，实在穷的连几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这话骗鬼都不信！
墨子良嘴角和眼角同时抽搐，一张脸鬼畜地变换了好几个表情，“洪松，给皇后取一千两银子来。”
刚把食盒放在桌上的老洪公公愣了愣，皇后真有本事，虽然说皇上不差钱，但能从皇上手里要钱的人，她真是头一个。
“是，奴才这就去。”
“臣妾多谢皇上。”顾姝起身谢恩，然后就打开食盒，往里头塞吃剩下的菜，挑着多的好的塞。
墨子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将一叠一叠的菜放入食盒，“你还要打包？”
顾姝点头，理所当然地道：“芸儿和胭脂还饿着肚子，送去冷宫的饭菜又冷又馊，臣妾明天早上还要靠这个果腹呢。”
“万贵妃管理后宫一向宽容，即便是冷宫，也不可能是这待遇。”墨子良不信她的鬼话，“顾丽珠，你适可而止。”
顾姝继续装菜，直到洪松将一千两的银票拿来，她才心满意足地揣上银票，提上食盒，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扬长而去。
鹤龄宫的餐厅里沉寂了很久，久到老洪公公觉得自己双腿都站麻了，才出声提醒，“皇上，您今儿积了不少的折子呢。”
坐在八仙桌旁的嘉囿皇帝将视线从满桌狼藉上收回了视线，洗漱了往书房去看折子，但那些折子上的字今儿却不怎么乖，老是飘来飘去的，害他一点也不能专心。
“三司会查查的怎么样了？”放下折子喝茶的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老洪公公敬职敬业地回答：“温大人已经前往顾府调查了，府上的人没有任何问题。御史台那边派人清查了二小姐的人际关系，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太医院配合大理寺追查毒药的来源，也还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这足以说明幕后元凶藏的很深，深到连朝廷三司会审都挖不出来。
“难道，真的是皇后下的手？”
听着君王喃喃低语，老洪公公很会抓重点，“皇上不是认定了是皇后下的毒吗？”
皇帝一脸冷漠，“她自己承认的。”
老洪公公无语，那不是您用芸儿姑娘的性命逼迫皇后承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