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花萼楼出来，顾姝看墨子良的眼神都变了，“竹先生，你该不会是早就知道壮壮在里面吧？”
墨子良看了她一眼，没否认，也没有承认。
顾姝继续不耻下问，“你们一个九五之尊，一个昙国首富，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谈，非要约在这么个地方？”她回头看了一眼‘花萼楼’三个字，感觉那股子脂粉味道还萦绕在鼻尖，浑身都不舒服。
墨子良依旧没有答话，向前漫无目的地走着。
顾姝便等后一步，等高宇阳上前来了，才问：“高统领，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刚才叶家大小姐很好心地替帝后结了账，高宇阳得以拿回自己的宝剑，此刻宝贝似的拽在手里，仔细地查看每一寸地方有没有被损耗。听到皇后问，他皱了皱眉，“娘娘都不知道的事情，属下就更不知道了。”
半道上，顾姝说想吃茶点了，便拉着墨子良往束竹阁去。
昨日开业仪式虽然有一些小意外，但总体来说还是十分成功的，今儿束竹阁门前还排着长队呢。
烈日当空，排队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高宇阳的身上，好不容易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皇上不偿一偿吗？”顾姝将剥好的栗子递到墨子良眼前晃了晃，“用滚开的沙炒出来的栗子，香味被彻底激发出来，一口咬下去，干干脆脆，配合着牛奶享用，就是人间美食了。”
墨子良还没想到要怎样怼她，眼角忽的看到一角的巷口蹲了个七八岁的小孩，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了，几乎不能看清他的脸。
犹豫了片刻，他一把夺过顾姝手里的糖炒栗子，径直朝小孩走去，俯身将栗子放到那小孩的怀里，便起身离开了。
顾姝一颗栗子才咬了一口，呆呆地望着他，“你怕是个傻子。”
墨子良嘴角一抽，“你说什么？”
顾姝冲着那个小乞丐努了努嘴，“你看看那个小孩，你给的栗子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表示他并不饿；再看他上身虽然穿的破破烂烂的，但一双鞋子却是新制成的，上面还绣着花纹。哪个乞丐能穿得起这样的鞋子？”
墨子良回头看了看，顿时觉得顾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但目光上移，接触到凌乱发丝下那双眼睛时，他的心又实在软不下来。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成日家谎话连篇。”嘉囿皇帝咳了数声，试图找回自己的薄面，“若非真的遇到了困难，他也不会装成小乞丐。”
顾姝无语。别看有些人穿的破破烂烂睡在天桥下，焉知人家不是腰缠万贯来体验贫民生活的？
不过，像墨子良这种，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被关在皇城里，哪里有机会见识人间险恶呢？
二人正打算离开，那小乞丐忽的站起身朝他们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公子，留步！”
一行散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回身看着那个小孩跑过来。
高宇阳上前一步，将小孩拦在原地，问：“什么事？”
“小高。”似乎为了和顾姝赌气，墨子良温声道：“让他过来。”
高宇阳只得放行。
那小男孩跑到墨子良身前，将那包栗子捧的高高的，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恳切地道：“公子，能不能把这个换成银子？我娘亲病了，我需要银子给她抓药。”
墨子良挑衅地看了顾姝一眼，意思很明显：你看吧，他不是骗子，只是在担忧娘亲的病，根本吃不下去。
顾姝无语。
善心大发的嘉囿皇帝回手一拉袋子，没银子！
他看向顾姝。
顾姝拉着鼻子望着墙，“别看我，这糖炒栗子还是小高付的钱。”
墨子良看向高宇阳。
高宇阳不好意思地低头：“属下也没了。”
墨子良收回了视线，落在那个小男孩的脸上，看着那双璨若星子的瞳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犹豫了一会儿，他解下腰间的翠玉珏，郑重地放到小乞丐的怀中，“拿这个去当了，换点银子给你娘抓药。”
小乞丐当即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又道了几遍谢，才依依不舍地往巷子尽头跑了。
“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便看什么人都是那个样子。”墨子良淡漠地作出了总结。
顾姝没多说什么，只拉着墨子良往小乞丐跑的地方走去，才走到巷子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刚才那个小乞丐的声音。
“嘿嘿，今天让我遇到了一个冤大头，瞧瞧这个佩饰，应该值不少钱，拿去当了，够小爷我赌一阵儿了。”
这个声音，同刚才那个想要银子去给娘亲买药的声音分明是一样的，可分明有那么不一样。刚才的声音，唯唯诺诺，充满了期许与谨慎，甚至还有一点恐惧在。可这个声音里，只剩下了得意，甚至有几分猖狂的嘲弄。
谁又能想得到，一个如此稚嫩的声音，会让堂堂九五之尊，成为一个笑话呢？
墨子良仍旧是一脸面无表情，但捏着扇子的手，已经收拢的骨结分明。如果对方不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估计早就冲上去把人揍趴在地上了。
顾姝拉着他出了巷子，往顾府的方向走。
“他虽然年纪小了，但只要他肯，一定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赚来饱腹的东西。”顾姝静静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一点，可好人的善心，他们总是不肯好好珍惜，谁还敢去做好事呢？”
墨子良一言不发，走了许久，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幸好，幸好他没有那么不幸。”
“竹先生还不觉得自己出手相救救错人了？”顾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是财大气粗好呢，还是那颗心真的太过于善良了。
“正如你所说，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一点。每一个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人，能让他们心中存一份感激的话，终有一日，他们也会走上正途的。”
快到正午了，行人匆匆赶回家吃午饭，街上的人便少了。
“如果因为害怕遇上恶人，便放弃做好事，那些误入歧途的人，不是一丝机会都没有吗？”墨子良的声音，透过强烈的阳光，被风吹散。“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每一个人我都不该放弃。”
顾姝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墨灰色的背影缓缓前行，仿佛又看到上一世那个、为了昙国能安定不惜坦然赴死的墨子良。那是她的竹先生，是她爱了一世，这一世也会继续爱的男人。
这个男人，腹黑，毒舌……缺点一大箩筐，可他那颗心，不管经历多少次轮回，还是那么柔软善良。
昙国有这样的君王，是臣民们的福气。
而她能有这样的夫君，又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没有听到脚步声与反驳声，墨子良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去。湛蓝色的衣袂在凉风中浮动着，金色的光笼了男装女子一身，令她的面容变的模糊。
“怎么，无话可说了？”嘉囿皇帝嗤笑一声。
“我只是在想，”顾姝缓缓上前，在墨灰衣袍的男子面前站定，微微仰着头直视着他的双眼，“皇上肯给天下臣民一个无数个机会，是否也该公平一点，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墨子良蹙眉想了想，仍旧是一脸冷漠地开口，“你知道为何我国杀人罪是死刑吗？”
顾姝耸了耸肩，表示不知道。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晚了。”墨子良的声音比凉风还冷，“你没给别人机会，别人又凭什么要给你机会呢？”
顾姝在心中缓缓地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狠毒的形象在这条渣龙心里很是深刻呀！
二人回到顾府，前厅已经摆好了午饭，一家子人都在等着帝后吃饭。里红莲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刘敏哈哈大笑，但看帝后二人来了，便立即收住了。
“皇妹和夫人说什么有趣儿的事呢？”一边示意众人无须多礼，墨子良一边询问。
里红莲道：“只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上来挽住顾姝，“我要和皇嫂一起坐。”
墨子良也就由着她了。
众人分了主次落坐，墨子良是正北上位，右手坐了顾姝，依次下去是顾昀和刘敏，钱鹃儿因是妾，只能在一旁站着。
“三姨太也坐吧。”墨子良招呼钱鹃儿，“咱们一家人吃饭，不讲那些规矩。
钱鹃儿微微一笑，“妾身站着伺候也就是了。”
刘敏虽然心有不悦，但想起顾姝说过的话，加上皇帝在这里，少不得起身拉了钱鹃儿一起坐，“皇上说得对，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
吃了饭，里红莲拉着顾姝出去疯玩，墨子良也跟着出去了。半道上路过开源赌坊，见一个小孩被几个壮汉推搡着从里头出来，嘴里还带些不干净的话。
那个小孩，正是墨子良曾经施舍过的小乞丐。不过，此时的小乞丐衣着光鲜亮丽，丝毫也不像个小乞丐。
只见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冲着开源赌坊竖起了中指，叫嚣着道：“等爷弄到钱了，再来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