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央楼宴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散席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除了里赤梅。
两国互市的盟约早在朝堂上便确定了，接下来只需要由两国外交使臣洽谈好细节，然后拟定好国书呈现给两边的君王，盖了印互换国书便算是成了。而他之所以带着王妹参加重央楼宴会，目的就是为了联姻。
原本，他们瞄准的是宝亲王，但料想到昙国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所以这才特意要说进宫。结果，声东击西没有弄成，反倒是来了个义结金兰，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想到父王临行前的嘱托，里赤梅偏头看了看自家王妹，轻轻地叹了口气。
日头已经偏西，阳光呈现出些许的暖意，从高高的城墙上照了下来，将兄妹二人以及负责送他们出宫的禁军侍卫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里红莲手里捧着的，是顾姝手写的菜谱。显然，上面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很得她的心，一路上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嘴角高高地扬着。
使臣团是早就回去了的，高宇阳只负责送二人到南天门下，便有驿馆的专属马车候在落马桥前。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红莲公主脸上的笑容才满满地收敛，眸中一片促狭，“我早就说过，父王和王兄的法子行不通，如今算是撞到南墙了吧。”
里赤梅有点不甘心，“我看那嘉囿皇帝对你颇有好感，若是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成了呢？昙国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可能干涉两国联姻的国事吧！”
“王兄真以为，凭她一个新入宫的皇后，便能左右嘉囿皇帝的决定吗？”里红莲将手中的菜谱折了折，收入怀中，冷笑着道：“当年横扫边境的墨家兄弟，会选择一个惧内的草包皇帝吗？”
里赤梅恍然，“王妹的意思是，他们在演戏？既不想和我们联姻，也不想落人口实？”
里红莲点点头，明亮如点漆的双眸中，闪过一缕灵光，“王兄放心，终有一日，他们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的。”
贞宁宫，鸾凤殿。
顾姝端坐在外间的凤榻上，已经换了一身对襟紫白绣夜合花的常服，双手捧着个小巧的紫砂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时不时抬眼看向坐在一旁圈椅里看戏曲本子的君王，脸上是浅淡却明显得意的笑容。
君王将书翻了一页，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银子朕会让洪松送过来，不会记档，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皇上误会臣妾了，臣妾是那种贪财的人吗？”顾皇后将一张笑脸凑到君王面前，笑的更加灿烂，“臣妾今儿这件事办的这么漂亮，皇上都不夸夸臣妾吗？”
“夸你？”君王缓缓地将实现从本子挪到了皇后的脸上，满眼戏谑，“朕是该夸你演的好，还是该夸你为了钱财而不择手段呢？”
他说着话，腾出一只手来挑起顾姝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才又笑问：“朕又如何知道，此时此刻你这张脸，是不是装出来的呢？”
“皇上九五之尊，手握昙国臣民生杀大权，难道看不出臣妾对你是真心的吗？”顾姝笑吟吟地回视着他。
“你是对朕能给予你的权与财是真心的吧。”君王松了手，将那本册子搁在茶几上，正色问道：“以你的角度来看里红莲，如何？”
顾姝仔细地想了想，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态，一本正经地道：“她能挑中我独创的菜品，足见其眼光之独到，审美不俗，独具慧心。”
墨子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分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他的注视下，顾姝仍旧没脸没皮的样子，神在在地道：“反正，现在不管里红莲是但真天真也好，装作无辜也罢，乌拉国既然不肯将联姻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明他们心意不诚。这桩联姻，拒绝了是对的。”
里红莲一人灭掉一个昙国的事情，顾姝到底是有些阴影的。
墨子良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拒绝联姻的关键原因。但同时，他心头也十分担忧，“乌拉国弹丸之地，想要撼动昙国有点难度。但他们也不会甘心久居人下，长期受到强国的压迫，必然会另寻出路。”
顾姝放下茶杯，抓了把瓜子嗑了起来，“皇上是担心，乌拉国与昙国联姻不成，会转投他国怀抱？”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嘉囿皇帝眉宇蹙了起来，“乌拉国内部十分团结，北临凤秦，南接箫祥。先帝爷曾与王叔联手，率兵击退过乌拉国的进攻，那时凤秦与箫祥二国皆未出手，他们之间早已生出了嫌隙，应当不至于这么早就化干戈为玉帛。”
“北漠。”提到这个国家，顾姝的脸色也难得正经起来。
其他两国上一世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但北漠进攻玉门关，导致墨子良不得不启用赋闲养病的墨言卿，由此才会和顾太后的摩擦越来越大，最终祸起萧墙，昙国差点就易主了。虽说这一世大家的人设都有所改变，但谁知道墨言卿是否还存在夺位之心呢？
“北漠与乌拉国之间有凤秦在，他们想要联姻结盟，须得过了凤秦那一关。”墨子良道：“但也不排除，乌拉国会绕道昙国境内前往北漠。”
想到这里，许是太过烦扰了，墨子良抬手揉了揉眉心，面色沉重地道：“六年前王叔率兵在玉门关击退了北漠，这些年北漠一直蠢蠢欲动，幸而玉门关有护国公父子镇守，他们才有所忌惮。一旦乌拉国与北漠联手进攻昙国，昙国前线危也。”
“北漠不是送了淳贵人来和亲吗？”虽然知道北漠与昙国之间迟早都会有一战，顾姝还是希望这一战来的越迟越好。至少，要在她取得墨子良信任之后，否则，她根本没有立场阻止墨言卿回到战场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嘉囿皇帝冷冷一笑，忽然反应过来，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朕同你一个深宫妇人讲这些做什么？”
顾姝挑眉，话头又不是她挑起来的，怪谁呢？
墨子良伸手点了点茶几上的戏曲本子，“皇后一个大家闺秀，是怎么写出这些东西来的？”
“这些东西怎么了？”顾姝不满，她可都是挑拣着名著摘抄的，还特意根据古代的情况进行了改变，没有半点不妥的。
“戏是好戏，只是未免不务正业了些。”墨子良倒也没怎么追究，“让朝中文武百官瞧见了，少不得要参你一本。”
“那不正好？”顾姝继续嗑瓜子，满脸不在意，“皇上不就有理由废后了吗？”
“朕是不是对你太过仁慈了？”墨子良眯了眯眼，眸中闪烁出危险的讯号，“让你现在是什么话都敢说了是吧？”
顾姝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靠在凤榻边上的扶手上，嘿嘿笑道：“臣妾这不是，怕真到了那一日，被皇上废了，所以先拿话堵一堵皇上的嘴吗？”
墨子良只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没怎么计较，只正色道：“既然要断了乌拉国联姻的念头，义结金兰的事情就不能当做儿戏。朕想着，以你私人的名义，到底不正。此事，还要请太后出面，将红莲公主收为义女，赐为公主，昭告四海。”
这种事，本来墨子良可以不用和她商量，既然提出来了，必然还有附加条件。顾姝很识趣儿地静静等着下文。
果然，墨子良接着说道：“演戏演全套，求封公主的事情，还要你去请旨才妥当。”
“这件事若是办妥了，臣妾可否请皇上一个恩旨？”顾姝非常卖力地微笑着。
“不过动动嘴皮的事，”墨子良被她气了，“你也要趁机给自己谋利益，你的功利心，倒比男儿还要重。”
顾姝不以为然，“为了方便打探消息，臣妾命人在白城开了家铺子，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要不了几日铺子就要开张了，臣妾想亲自去看看。”
出宫一趟，对天子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墨子良点头，算是应下，随后又觉得十分奇怪，问：“你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品，还有这些戏曲本子，是怎么想出来的？”
“梦里！”顾姝没有半点犹豫，好像就等着他问这个问题，“臣妾做梦，梦里有一个老仙翁说的，醒来便记下了。”
这种骗小孩子的鬼话，墨子良又怎么会信呢？不过，既然顾丽珠明摆着不想说话，他也懒得去拆穿，只说：“罢了，铺子何时开张，提前同朕说一声便是了。”他说着话，便起身往外走。
顾姝起身，装作满脸不舍地追到了门口，“皇上不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吗？”
“朕担心，吃你一口饭，你又要提条件了。”嘉囿皇帝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身影已经消失在鸾凤殿前的院门口。
顾姝倚着朱漆雕花的门方，默默地站了半晌，方叹了一声，仍旧回凤榻上歪靠着去了。
她可以感觉得出，墨子良对她的态度有一点改观，但要想让他信任自己，还远远不够。
任重而道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