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儿，你先下去吧。”良久的沉默后，顾姝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些许的疲惫。
芸儿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大小姐的薄薄的身影，再看看已经行到桌边坐下的嘉囿皇帝，忙忙地应了声退下。
“娘娘，”小丫头退出门外，到底还是怯生生地开了口，“奴婢就守在外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语气里，满是担忧。
顾姝听着心里暖暖的，这几日教授终于是没白费，这丫头到底还是心善，都知道担心自己了。
她抬手抚了抚芸儿脸颊，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关上了房门。深吸一口气，转身时，脸上的忧愁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从容淡定。
“臣妾还以为，皇上今夜不会来贞宁宫了。”顾姝面上含笑，款款走到桌边，提壶倒酒。
一提起这个，嘉囿皇帝心头那把怒火烧的更旺了，咬牙切齿地看着顾丽珠，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太极殿的事情一结束，他看着天色还早，便折近溜到斋月宫，准备听玉嫔弹弹琴。结果玉嫔‘一不小心’生生地把一把焦尾琴给摔断了?！
不听琴也无妨，去北漠宫听听淳贵人的胡琴，品一品北漠小炒，也是能打发时间的。可他刚到北漠宫门口，小丫头便说她家主子突然病倒了，不能接待？
北漠是游牧的国家，国中男女皆擅长骑射，淳贵人来自北漠皇室，马上功夫更是不让须眉。在后宫妃嫔中，她的身体是最强健的那一个，太极殿恭贺新后时，她的声音比任何人都要洪亮，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病到起不了床的地步？
如此拙劣的谎言，墨子良实在不屑去拆穿。
玉嫔和淳贵人迫于新后威严，不敢触其锋芒，那他去斓桦宫总可以吧！?
贵妃万微澜，那可是打小就相识的，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自她入了宫主管后宫，连太后都频频赞赏的。
结果，他刚到斓桦宫门口，便看到他的万贵妃同太太后身边的星月姑姑站一起，有说有笑的……
回忆完整个下午的经历，嘉囿皇帝的心情再次急剧下滑，看向新后的眼神仿佛能射出刀子。
“你穿成这幅鬼样子给谁看呢？”
顾姝刚刚端起酒杯，闻言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描金刺绣的双凤窄袖中衣裤，虽然不是修身款，但架不住顾丽珠的身材好，看起来还不错！头上珠钗是卸了，但发髻并未解，仍旧是端庄大气的飞凤发髻，怎么就成了他嘴里的鬼样子了？
“皇上觉得，臣妾这是要打扮给谁看呢？”顾姝反问。
墨子良再次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能看上你这种人的，不是眼瞎就是心盲。”
顾姝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仰头将手中那杯酒倒入嘴里。
嘉囿皇帝看着桌上狼藉，满眼冰凉中析出了嫌恶，“今天只是开始，你接下来的日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顾姝便重重地将杯子搁在桌上，“皇上今儿来，也不想无功而返吧。”
墨子良挑了挑眉，显然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顾姝索性一掀衣摆，仍旧搭了一条腿在条凳上，像个大老爷们似的，豪迈程度直接把墨子良惊呆了。她一手提酒壶，一手执酒杯，甚至还冲着墨子良抛了个媚眼儿。
“今儿这洞房花烛夜是过不成了，时间还早，咱们不妨合计合计，怎么应付乌拉国的事儿。”
墨子良实在没有想到，在此种环境下，这个女人竟然还想着乌拉国的事情？
顾姝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见墨子良一脸惊奇地看着自己，便继续分析：“大典之后便要接待乌拉国使臣，两国贸易的事情只剩下细节，由户部和兵部去处理也都行了。至于联姻一事，据我所知，里红莲并不想联姻，只要咱们与她配合，一定能收获奇效，届时说不定还能让乌拉国理亏，从而占一个大便宜呢。”
墨子良仔细地琢磨了一下她这个话，觉得有些道理，可怎么都感觉不到味儿，“你怎么知道，这不是里红莲设的一个局呢？”
顾姝点了点头，“皇上顾虑的对，所以我们得做两手准备。若里红莲真无心联姻，与她联手，定能迎刃而解；若她设局，咱们就将计就计。”
墨子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朕倒想知道，你打算怎么个将计就计法？”
顾姝抿了一口酒，挠了挠头，十分为难地道：“这个暂时还没有想好。”
墨子良冷笑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
顾姝老大不乐意了，“皇上又有什么好法子吗？”
墨子良还真没有，抿唇不语。
见他没话说，顾姝十分得意洋洋，继续分析道：“若乌拉国真要联姻，人选只有两个，除了皇上，便只剩下宝亲王堪配红莲公主。宝亲王手握军政大权，自然不能将里红莲放在他身边，唯一的选择，就是将里红莲放在眼皮子底下。”
“你的意思是，把她迎入后宫？”墨子良将手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对面的女子，期待着从那张绝色的脸上，看到与其容颜不符的神情。
顾姝提着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眉宇轻轻地一蹙，“我现在还没弄清楚里红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放在身边安全隐患极大。可若是任其在外，更加无法掌控。”
墨子良冷笑道：“说了半天，终究还是空话。”
“说到底，此事还是取决于皇上的态度。”顾姝抬眼觑着对面的人，“乌拉国终究是个弹丸小国，是否与他们联姻，主导权并不在他们手里。”
墨子良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她这话，“两国联姻是手段，可以取得更大的利益，但若有一国心不诚，那便是为战争埋下了导火索。”
“乌拉国送了人来，皇上何不也送一个人过去？”顾姝啜着小酒，随口应道。
墨子良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来，昙国并无公主可做和亲之选，二来，即便他有姐妹亦或者女儿可以和亲，骨肉分离也并非他所乐见的。
他微眯双眼看着对面的女子，忽的笑开，“不如，朕把你送过去如何？”
顾姝正双手捧着酒杯递到唇边，闻言愣了愣，随后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眸中染开了点点复杂情绪。
洞房花烛夜，这个身为她丈夫的人，半点行合卺礼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寻思着要将她送人？
这个男人，但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表达对她的厌恶呀！
顾姝本不是擅饮之人，半壶酒下肚，两颊便飘了红晕，思绪也模糊起来，瞅着墨子良那张脸，开始品头论足:“你说说你，生在皇家也就算了，怎么还长得这么好看？我看历史上的那些皇帝都很丑的。”
她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对面的人，“?你说，你投胎时是不是贿赂阎王爷了？”
墨子良看看眼前的指头，再看看她满脸的红晕，联系之前在船上的际遇，立时知道怎么回事:这女人又喝醉了！
他堂堂九五之尊，必不可能?和一个醉酒的疯女人计较。
“等你清醒了再开口。”
君王起身，准备走人，步子?还没迈出去，袖口被人拽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满面通红的女子双手抱着他的袖口，仰着头冲他傻笑。
墨子良咬咬牙忍住了怒火，抽了抽袖口，动不了。
“你撒手！”君王咬牙切齿。
“不嘛。”顾姝嘿嘿傻笑，“我一松手，皇上就不见了。”
“你以为这样就能妩媚朕了吗？”墨子良冷冷一笑，忽的抄起桌?上的茶杯，往顾姝脸上泼去。
冰冷的茶水顺着顾姝双颊流淌而下，滴在她的中衣上，丝丝凉意沁入心底，令她的神思也清明了不少，看清了眼前的情势。
她慢慢地松了手，站起身，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妄图找回一点面子，“臣妾又不会吃了你，皇上这么害怕做什么？”
嘉囿皇帝闻言抖了抖大红金边的袍袖，云淡风轻地道:“朕是怕你下毒。”
他说着，阔步而去，丝毫没有留恋的意思。
皇上今儿个在太极殿的举动，阖宫的人都看在眼里，都知道新后被皇上厌恶了。那些被分配到贞宁宫当差的宫女太监，已经脑补了贞宁宫接下来的凄惨生活，寻思着如何能离了这注定不得宠的地方，另寻高就。
便是去最末的唐、林二位常在那出，也好过在贞宁宫终日担惊受怕，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主子连累了。
所以，当众人看到皇帝从鸾凤殿出来，一点儿也不惊讶，安安静静地垂首跪在小道两侧，恭送君王。
胭脂是受过顾丽珠恩惠的，自然一心为着主子着想，等帝架去后，连忙起身让芸儿去准备安神的茶，自己则进殿去，一路想着要如何安慰自家大小姐。
可她将将推开鸾凤殿的门，整个人就呆住了。
经过顾姝的一通努力，桌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了，点心果子撒了一地；本该好好贴在墙上的大红双喜字被扒拉下来随意地丢在角落里，空留了龙凤双烛泛着暖黄的光。
而在那抹烛光中，仅穿了中衣中裤的新后双手撑在地面，身体紧紧地贴着墙倒立着。一头如墨的秀发散开来，铺了一地。也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还是血液倒流聚集的缘故，那张绝色的脸布满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