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
在古代，婚姻没有自由，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堂堂正正。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稍微严重一点，还会被浸猪笼牵连全族。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官宦贵胄家的儿女姻亲，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顾家大小姐现在下嫁的是昙国君王，是要做一国国母的人。顾家二小姐的死，已经让她顶了一个继后的名声，若帝后大典就此止步，今后她在宫中，只怕就抬不起头来了。
无论是前朝的百官，还是后宫的妃嫔，俱明白其中的道理。而顾家大小姐适才与万贵妃说话，自称‘臣女’，表明她也明白这个道理：这帝后大典不进行，她这个皇后就形同虚设了！
皇帝不喜欢顾家大小姐的事，众所皆知；而皇帝身体健朗吃嘛嘛香的事情，众人也都明白。
道理大家都懂，但谁都不敢点破。
一个是昙国的天子，他们得罪不起。而另一个虽然身份上矮上那么一截，但她背后可是顾太后和顾相爷，他们也得罪不起！
最终，还是顾姝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大典一刻不行，我便还是臣子之女，没有资格踏入鹤龄宫，更无资格入贞宁宫。贵妃挂念皇上，可自行去鹤龄宫探看，顺道也替臣女向皇上带一句话，皇上病一个时辰，臣女就在这里候一个时辰，皇上病一日，臣女就在此候上一日。不行大典，顾丽珠绝不入贞宁宫。”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皇上想出装病这一招着实有些狠，但看顾大小姐的应对态度，竟也是不相上下。
要知道，皇上虽然身为天子，但那也是一人之下，上头还有顾太后压着呢！
早两年前，先帝去的突然，若非顾太后力排众议，殚精竭虑为新帝谋划，此刻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还不一定呢。
新帝登基，本是风雨飘摇，幸而有顾家在后鼎力支持，不到半年便令昙国根基稳固下来。尔后顾太后当机立断退居太清院，不再搭理朝政。但皇上遇到不决之事，还是会听听太后的意见。
迎娶顾家二小姐，本就是顾太后的意思，因为二小姐故去，才改为大小姐。而这两件事，都是顾太后的意思，皇上心中再不愿意，也只能勉力应下。
而帝后大典举行不下去，便是捅破了天的大事，若是顾大小姐肯噎下这口气，就此入了贞宁宫也便罢了。如今她不肯息事宁人，迟早要闹到太清院去，到时候，顾太后能让自己一力撮合的婚事黄了吗？她肯让自己的侄女吃亏吗？
身为六宫大权的掌管者，万微澜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其中道理。
思量片刻，她屈膝行了大礼，朗声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的旨意，这就去鹤龄宫探看皇上的病情。”
顾姝没再说话。
万微澜这才同洪宝一道往鹤龄宫去。离了太极殿的范围，万微澜便叫住洪宝问道：“洪宝，你老实说，皇上到底病没有病？”
洪宝挠了挠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莫大人说皇上病了，皇上就是病了。”
万微澜眉宇微凝，低声嘀咕一句：“怎么莫大人也跟着皇上一起胡闹？”
洪宝哪里敢说主子的不好，只能赔笑了。
万微澜微微沉吟片刻，正色道：“你且去太清院跑一趟，就说皇上病了，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询问太后该怎么办？”
洪宝吓得脸都白了，“皇上若是知道了，会打死奴才的！”
万微澜柔柔地一笑，“若今日帝后大典不能顺利举行，将来太后和新后追究起来，难道是皇上担责任吗？”
就算太后追责，皇上乃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因为此事而伤了母子情分，担责任的，自然只有他们这些奴才。
他干爹是皇上贴身近侍，一把年纪，自然也不可能担责任。
所以这责任，很大可能，落在他这个跑腿儿的人身上。
太后加新后两个人的分量，他已经承受不住了，如今使唤他的人是万贵妃，三个人加一起，他粉身碎骨也不够承担的呀！
一番考量，小洪公公明智地转了个弯，往太清院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万微澜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清芳等人往鹤龄宫去。
而此时此刻的鹤龄宫内，本该穿着团龙喜服携着新后的手进入太极殿的嘉囿皇帝，散着头发，穿着中衣，斜斜地靠坐在床上，吃着冰葡萄喝着桂花酿，十二分的惬意爽快。
须发皆白的老医者坐在床头，抿一口淡茶，又抬眼看了看床上的君王，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旁老洪公公端着花雕壶伺候着，脸上的笑容也很勉强，然而他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皇上，眼下已过了巳时，您是否该去太极殿了？”茶过三巡，莫大人终于忍不住了，善意地提醒道：“那头还等着呢。”
墨子良一挑眉，满脸无辜，“朕不是让洪宝去宣旨，不让她等了吗？”
“皇上明明知道老臣言下之意。”作为一个正直的老医者，莫怀恩可学不来他们阴谋阳谋的那一套，有话直说：“帝后成亲大典毕竟是国事。”
“莫老尽管放心。”墨子良仍旧不为所动，剥了颗冰葡萄扔进嘴里，笑道：“你是被朕强行留在鹤龄宫的，就算事情闹大了，太后也不会怪到你身上。”
莫怀恩无语。
他是担心太后的责怪吗？当然也有一点这个原因，但更多的，是担心因为此事而牵扯出更多的事情，到时候皇上又要劳累，身体又得垮掉了。
老医者深知自己的话没什么力度，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伺候的老洪公公，希望这位看着皇帝长大的大太监能有什么法子。
面对他求助的目光，老洪公公也唯有歉然一笑，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正此时，有小太监小跑着进来，禀说：“万贵妃在外求见。”
“不……”一个‘见’字还在口齿间，墨子良已经瞥到了万微澜的身影，十分无奈地示意小太监下去，随后笑道：“微澜，你怎么来了？”
万微澜款款上前一跪，眉眼轻轻抬起，满目真诚：“臣妾奉皇后旨意，前来探看皇上龙体。”
她口中的皇后，自然指的是那个被他晾在太极殿前的顾丽珠了。
“怎么，这太极殿还没入，她就开始以皇后自居了？”君王冷冷笑道：“但真是野心不小。”
万微澜不动声色地道：“无论今日入不入太极殿受不受后印，皇后始终是皇后，臣妾等六宫姐妹们，都以皇后马首是瞻。”
看着昔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后妃，嘉囿皇帝挑了挑眉，“微澜，论身份你并不输给她，人品更是胜她千百倍，有什么好怕她的？”
万微澜柔柔地一笑：“皇上盛誉臣妾愧不敢当，宫中尊卑上下有别，臣妾不敢有丝毫懈怠。”
墨子良觉得无趣，“你就不怕她入宫后，刻薄你们吗？”
“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若是臣妾行差踏错，皇后责罚无可厚非。臣妾处处谨慎小心循规蹈矩，自然不会惹得皇后不悦。”万微澜仍旧不动声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皇上，您何时启程去太极殿呢？”
“朕不去！”墨子良将矮几上的果子轻轻推开，脸往后一偏，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朕当初答应娶的是姝儿，不是那个狠毒妇人。”
万贵妃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旋即换了满脸担忧，看向一旁的莫怀恩，“如此看来，皇上但真病的很重了！”
莫怀恩勉强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墨子良连忙接嘴道：“朕着实病的不轻，连床都下不来。”
万微澜脸色大变，当即起身对洪松说：“洪公公，适才得知皇上病重，本宫实在担心的很，又怕太后知道了担忧，就让小洪公公前去太清院安慰了。如今皇上病的这么重，你赶紧派人去太清院禀告太后！”
“是，奴才这就……”
“是什么是？”墨子良直接抄起一颗葡萄朝洪松扔去，打断了他的话，“谁敢往太清院递消息，朕打断他的腿！”
那颗葡萄不偏不倚打在洪松的膝盖弯，他趁势便往地上一跪，“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万微澜瞧了老洪公公一眼，二人给了彼此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随即叩头请罪说：“臣妾忝居贵妃之位，又掌六宫大权，上应当竭尽全力侍奉皇上，下应当管理后宫。如今皇上病重，太极殿前一片狼藉，是臣妾无能失职，只能请太后圣裁。皇上若是怪罪，就请现在打断臣妾的腿吧！”
墨子良看着跪在地上的华服女子，惊呆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连你也要和朕作对吗？”
万贵妃抬眸迎上君王目光，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臣妾只是尽身为后妃的职责。”
墨子良继续挣扎，“后妃之责首要是愉悦君心。”
万贵妃继续不卑不亢，“若此事惊动了太后，皇上心情还能好吗？”
“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太后压朕！”嘉囿皇帝无奈扶额。
万贵妃眨巴眨巴眼，柔声问：“那皇上的病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