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韵的话出口后，整个山洞出奇的安静。
关于是回去还是待在这里这个问题，顾姝和墨子良只是有了个初步的共识，却还没有拍板钉钉。
回去，意味着墨子良会死，但相对的，能让昙国许多百姓活着。
而留下，墨子良能活，但他可能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虽然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孟子也说得好，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么看来，无论哪个选择都没有错。
“你这几日累坏了吧！”顾姝指了指旁边的篝火，“那里烤了鱼，先去吃点，顺道把身上的衣服烘干，可别染了风寒。”
洪韵听话地去了，顺道将顾周郎也拽了过去。
顾姝牵着墨子良到池边，同蛋小黄一道排排坐。
荷池已经恢复了平静，饱受漩涡摧残的荷花将头埋进了绿叶的怀中，娇羞的好似第一次出门的小姑娘。
二人一狗在池边坐了很久，最终，还是墨子良开了口，“外头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有我没我，都……”
“回鹘关已经开战了。”顾姝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急切地打断了，“半个月前，里赤松便发动了攻击；里赤梅率领的五万兵马，也停滞不前，他很有可能骗了我们。”
墨子良惊愕地看着顾姝。
顾姝窘迫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当时你正在接受治疗，若知道回鹘关开战，肯定会不顾一切地赶去，我怕你出事，所以隐瞒了下来。还有，顾丽珠在来麒麟堡前，曾经入宫去行刺两个孩子，玉嫔为了护着承祚，被她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一直看护着承曦的顾嫲嫲，就是顾太后。当初星月易容成了她的样子，被墨言卿杀死了。”
她一股脑地说完，仿佛心里一块大石被移开了，一下子轻松了不少，闭眼等着审判者的裁决。
等了半晌，却只听到近旁传来了男子的轻笑。
“难怪，朕每次见到顾嫲嫲时，总是紧张。难怪凤阁虽然失去了首领，却仍旧有条不紊，丝毫不乱。”嘉囿皇帝垂眉苦笑。他自诩聪明过人，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
顾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你不生气？”
墨子良其实很生气。堂堂一国之君，上不顾太后育养之恩；下无法护妻儿周全。他更是差点亲手毁了江山社稷，愧对天下臣民。
而现在，他恐怕，还要再负一人痴心。
他微抬眼眸，看向身旁的女子，眸中晕染开点点歉意与惭愧。
一个眼神，顾姝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这个男人呵，果然还是放不下他的江山社稷。
“既然决定了，今晚先休息一夜，等体力充沛了，明儿一早就回去。”她起身，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努力地让自己的神情轻松下来。
墨子良坐在池边没有动，等身旁的人离去了，方将头埋入双臂之间，紧蹙的眉宇间，蕴出几分痛楚。
他的小狐狸，是那般狡黠聪慧，通情明理。
可她越是明理，他心中的愧疚便会更多。
那边，顾周郎已经醒了，洪韵正同他惊叹山洞的神奇。见顾姝过来，二人皆不作声，只眼巴巴地瞅着她。
顾姝俯身取了一条鱼，大大咧咧地在篝火旁坐下，“你们两个好生歇着，明儿一早，咱们回去。”
闻言，洪韵与顾周郎皆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便觉疲惫困乏，辞了顾姝往竹屋歇息去。
顾姝独自坐在篝火旁，用手撕着那尾鲫鱼塞进嘴里，细嚼慢咽。暖黄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眼角眉梢的笑意添了几分真实。
蛋小黄行了过来，蹲坐在她身旁，明亮的狗眼倒映着跳跃的篝火，神情难测，“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有人追求长生，有人却急着去送死。”
“人各有志嘛！”顾姝塞了一块鱼肉进蛋小黄的嘴里，“大佬呀，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蛋小黄幽幽的目光转向了墨子良，“他出去便是个死，到时候你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倒不如留在这里。”
顾姝也看向了墨子良，只看到一个落寞的背影。她忽的想起，初次见面时，那双在夜空下，尤其明亮的眼。
“人都说，夫唱妇随。既然打算和他做正经夫妻了，自然应当共同进退。”她脸上的笑容，转为轻松，“这江山社稷是他的选择，他是我的选择。人生在世嘛，总要有些遗憾的。”
蛋小黄回头看了她一眼，久久地不作声。
好一会儿，它才道：“那池子便是通向外头的门，机关在池子底部。到时候，你们需要跳入池子里，打开机关，那漩涡便会把你们带出去。”
顾姝点头，“知道了。”随后又问：“大佬，莫非你不和我们走？”
蛋小黄翻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我等你们打开机关，再下去。”
顾姝想了想，凑到它跟前去，很欠抽地问：“你怕水？”
蛋小黄不想理她，趴地上睡觉。
时十二月初九日，麒麟堡的寒风仍旧凌冽的像冰刀子一样，但上上下下的人们心窝子里却是暖和的。
因为铁大人的远房亲戚回来了，大方地赏赐了每人十两银子，这一场小风波就在白花花的银子中结束了。
他们高兴，这头，墨子良等人，也很高兴。
因为就在刚才，莫怀恩为嘉囿皇帝诊脉时，发现这具自己小心翼翼呵护了二十年的身体，竟然奇异般地恢复了常人的体态？甚至比常人，更加健壮了些？
老医者生怕是自己手抖诊错了脉，连忙拽过自己的徒弟来，让他断一断。
杨有善诊了脉，也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当朝天子，仿佛眼前这人，是什么珍奇的药草，能生死人肉白骨。
“不应该呀！那血蟾蜍虽然厉害，但并不能完全清除皇上体内的毒素，怎么恢复的这么快呢？”
“无论怎样，皇上没事了就是好事。”顾姝一旁打着哈哈，“兴许是那山洞里的水有什么特别之处。”
墨子良笑道：“辛苦两位大人了，朕有些乏，你们去吧。”
二人只得退出。
屋中只帝后二人，外加一只趴在火炉旁呼呼大睡的狮子狗。
墨子良看着那只狮子狗，问：“是它救了我吗？”
顾姝也看向那只狮子狗，眸中蕴出一点悲凉，“今儿晨起，它便没有再开口说话；原本我以为它是生气了，可现在看来，恐怕是蛋小黄牺牲了自己。”
墨子良微微惊诧，“也就是说，现在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狗了？难怪我们刚上来时，那些雪橇犬好像不认识它一般。”
顾姝低眉，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展开了笑脸，“不管怎样，这是它的选择。现在你好了，是好事。”
“确实是好事。”墨子良伸手将顾姝揽在怀里，“明日，咱们便启程前往回鹘关，不能再有牺牲了。”
一夜无话，至次日，铁仁便安排着雪橇车，亲自送帝后过了阴风峡。
时到十五日，几人才至回鹘关。
因洪宝已经领着皇帝仪仗在回鹘关，他们此次来的悄无声息，只梁泰首一人迎了出来，对外称说是朝中使者，将一行人迎入了帅府。
冰原寒冷异常，一行人又着急赶路，一路上不曾好好歇过，到了帅府皆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洪宝方将皇帝一应的衣服、印玺等物带来，与墨子良换了身份。
洪松自然是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因并未对外称皇后也在军中，故而顾姝只能扮作小太监，随在皇帝近侧。
一行人收拾完毕，用餐时，洪宝才将回鹘关的战况一一道来。
“里赤松前后发动了十二场进攻，俱被打了回去，但我军也阵亡三百零八人，伤了两千人。这两日敌军倒是安定了不少，可几日来大雪封了路，后方军需运来的缓慢，尤其是棉衣、草药等。这些东西受不得潮，本就稀缺，如今更是少之又少。梁将军已经派了三千人马去接应物资，但长此久往，并非良策。”
墨子良又问：“可有里赤梅的消息？”
洪宝想了想，说：“七堂主在回来的路上曾碰见了里赤梅的军队，还是让他来说吧。”
墨子良便着人将小七叫了进来。
暗堂堂主仍旧是一袭青衣黑裤，手里拎着一把厚重的宝剑，进门来先见了帝后的礼，无半句废话，只说：“里赤梅离开回鹘关后，行进十分缓慢，且每一日军中的士兵都在减少，不知所踪。如今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他距离乌拉国国都尚有三日的路程，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盘算的。”
墨子良道：“里赤梅带走了回鹘关五万兵马，里赤松便立即进攻，如此看来，这两兄弟之间，肯定有问题。”
顾姝叮嘱道：“小七，你让小三和小六儿小心点，不要靠里赤梅太近了。若实在无法跟进，直接回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听到这话，一直静静立在旁边的小肆抬头看了自家首领一眼，眼圈竟然红了。只不过，顾姝在埋头吃饭，并未看到。
小七也抬头看了顾姝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小肆，到底没多说什么，低眉应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