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时的路上，墨言卿已经听宫人禀报了前因后果。他直接无视了老相爷的诘问，只将目光放到了顾欢的身上，神情冷峻，声音却是温柔的：“欢儿，你被顾丽珠威胁，为何不来找本王？”
如果不是墨言卿把该死的顾丽珠救下来，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这一点，顾欢心里清楚。但他同时也清楚另外一点，那就是现在的他势单力薄，根本不足以和墨言卿抗衡。
于是，他扯出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说：“她在我体内下了毒，不准我说出来。”
“可现在有人死了，你却活的好好的。”墨言卿仍是冷着脸，柔着声：“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中了毒。”
“是啊，是有人死了！”老相爷一把拽住顾欢的手，示意她无须害怕，“王爷千辛万苦塞到皇上身边的玉嫔娘娘，为了救大皇子，被顾丽珠活活打死了。”
墨言卿仍旧只是看着顾欢，“你父亲若知道你涉险，会很生气的。”
“王爷……”被不停无视的老相爷终于忍无可忍，起身疾走两步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座椅上的宝亲王，“据我所知，杀死玉太后的凶手顾丽珠一直被你藏在府内，且多次谋划陷害皇后娘娘，这一点，王爷要如何解释？”
墨言卿终于正视了眼前这个老人，抬眼看着他，声音也变得冷冷的，“本王为何要解释？本王收留顾丽珠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至于她和顾姝之间的恩怨，不过是她们两姐妹的事。你们顾家的事，相爷难道想硬生生地扣在本王头上？”
“你……”老相爷气的说不出话来。
顾欢心里忍不住‘靠’了一声：这墨言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我还再行啊！
一旁温嫔见几人剑拔弩张，连忙上前来，道：“王爷，相爷，眼下并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顾丽珠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她很有可能逃走，留她在外，恐怕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
顾昀这才冷哼一声，负手往后退了一步。
墨言卿也不与他较真，只让曲浪来，问：“搜查的怎么样了？”
曲浪回道：“昨夜大雨扑灭了火把，想来顾丽珠是趁着那段时间逃出去的；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被羽箭射中，只是不知道是否在要害。后面雨越下越大，血迹也追寻不到了。”
“此女机警聪慧，且有帮手在，若是找到她，格杀勿论。”宝亲王吩咐一句，便示意曲浪先去。随后又看向负气而战的老相爷，道：“顾丽珠入宫刺杀大皇子，是因为恨皇后。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也没出现，相信很快她就会知道皇后不在宫中，届时她一定会赶去回鹘关追杀皇后。”
老相爷闻言犹如晴天霹雳加身，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问：“她们可是亲亲的两姐妹呀？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
这个问题，墨言卿无法回答，亦或者说，他没资格回答。
他曾经问过很多人，先帝爷、顾太后……问过那些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他也是墨家人，身上也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他手中的剑是护国护民的。
为什么，他就不能坐上那把龙椅？
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直到墨子良也问他，为什么？
他依旧答不出来。
“人都会变的。”最后，宝亲王用淡淡的一句，给出了不是答案的答案。
他这个答案真的是太广泛了，几乎适合所有问题的答案。人心都会变，有人变得善良可欺，有人心肠渐冷，亦有人初心不变。
出了玉兰苑后，墨言卿松了手，满面疲倦地靠在轮椅上。
丘山上前来推着轮椅，低声禀说：“杨大人一行人已经从凤城出发，前往麒麟堡；七杀堂也找到了血蟾蜍，正在赶回来。另外，昔日的淳贵人北漠沁雅并没死，而是被皇上偷偷地放出宫去，眼下也同他们在一处。”
墨言卿闻言愣了一下，随后低眉笑道：“本王这个侄子呀，无论什么时候，都狠不下心来。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有时候妇人之仁，只会给他招来祸端。”
丘山默了一下，问：“王爷，要回信吗？”
日光刚刚爬出山头，墨言卿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耀眼，却仍旧觉得凉意入骨。默了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道：“回，将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皇后，让她做好准备。另外，派人一路追赶过去，若遇到顾丽珠，不惜代价，格杀勿论。”
丘山疑惑：“告诉皇后？难道不告诉皇上吗？”
“子良大限将至，长途奔波之下肯定虚弱的很。”墨言卿的眸中，析出几分不忍来，“告诉他这些，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丘山便只应是，不再多言。
千山暮雪，是一片巨大的冰原，常年四季冰雪不化。朝廷在这里设立了麒麟堡，专用以取冰送往各处。
墨子良一行人抵达麒麟堡外时，是一个寒风凛冽的下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林，来到了耸立在树林边界上的麒麟堡下，看到一个裹着一身黢黑鸡毛装的男人，迎风立在木制的红漆大门外。
墨子良身体畏寒，所以也裹了一件黢黑的狐皮大氅，在顾姝的搀扶下下车。
那男人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下臣铁仁……”一个字刚刚出口，紧接着便是接连几个喷嚏打了出来。
帝后对视了一眼，神情并无异样。
那铁仁打了好几个喷嚏，才又直起身来，重新揖礼，接着刚才的话说：“恭迎……”又是几个喷嚏打了出来。
帝后眉头轻轻地一凝，后头莫怀恩和杨有善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上来，看着不停打喷嚏的人。
杨有善问：“铁大人，你是染了风寒吗？”
那铁仁刚要应话，一张嘴，又是好几个喷嚏打了出来。他只得匆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挂在脸上，方才揖礼到底，赔罪说：“皇上息怒，下臣因有迎风便打喷嚏的毛病，所以须得带上这面巾才能正常对话。”
“迎风打喷嚏？”墨子良疑惑地看向莫怀恩：“这是什么病症？”
莫怀恩道：“这倒也算不上什么病症，许是家族遗传吧。铁大人一家人都有这个病。”
墨子良抬首看了看四周，那寒风呼啸着，好像一年四季都吹不完似的。
所谓迎风打喷嚏，应该就是俗称的过敏了，倒也真不算什么病。顾姝心中一叹，将那铁仁打量了一番，见他带着鸡毛帽裹着鸡毛装，把自己活脱脱打扮成了只黑色大公鸡。
她笑了笑，问：“铁大人既然有这毛病，怎么不禀上司，给你换个风沙少一点的地方？”
铁仁抬头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娘娘一身黛青色的绒毛男装，小鸟依人般地站在皇帝身边，真真是郎才女貌，般配的很。
接触到皇后那水灵灵的眸子后，他又低下了头，想来是在斟酌着用词。
“这一点，老臣倒是可以替铁大人回答。”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莫怀恩哈哈大笑起来，“娘娘或许还不知道，铁大人当年可是国公爷一手提拔上来的。”
“哟，这还沾着亲带着故呢？”顾姝难得开怀。
铁仁忙道：“不敢不敢，下臣岂敢和娘娘攀亲？”他弓着腰，侧身往旁边一让，说：“这里风沙大，皇上和娘娘请先进堡吧。”
墨子良道：“朕此行须得隐秘，还望铁大人莫要声张。”
铁仁立即改口道：“公子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就说是臣一个远房亲戚，带着新娘子出来见识见识风景。”
墨子良还未应声，顾姝便打趣道：“哟，刚才还说不敢攀亲呢，这个时候便成远房亲戚了。”
铁仁愣是把一张四四方方的老脸一红，“娘娘打趣下臣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堡。
期间顾姝不停地向莫怀恩打听铁仁为何会被丢到这满是风雪的地方来。
话说年轻时候的护国公，也算是个风流浪子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也就是他了。直到娶了妻子后，被妻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这才用心于军事上，跟随太祖爷上了几次战场。
人嘛，经历的多了，也就变得成熟了。
见多了生死的老国公，深知战场上生死一线，任何细节都可能葬送一名将士的性命。所以，他带领的军队，是整个昙国军队中，训练强度最严格的。
参军的人嘛，主要有几种。
第一，想要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这一类人，不用说，自己也会奋发图强的。
第二，生活所迫只得参军的，这一类人想要活命，只能死死地抱着铁饭碗不撒手，自然不会违背上司的命令。
而还有第三类人，他们或许是富二代，或许是官二代，进军营只是为了好玩，或者是为自入朝为官挂个门面。这种人，好一点的会安心待在军营里，静静熬过‘改造’的日子，然后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