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龄宫的暖阁陈设依旧，皇帝仍旧坐在案后看折子，手边一盏清茶，时不时地抬起来吃一口。
唯一与往昔不同的是，一向在其身旁奉茶的老洪公公，换成了一个身穿橙色飞凤宽袍的妙龄女子；容貌姣好身段玲珑，脸颊上贴着薄薄的羽毛花钿，令她不俗的容颜添了几分神秘感。
可如此一张清丽的面庞，落在顾姝的眼里，却好似眼中钉肉中刺，刺的她双眼生疼，几乎落下泪来。
顾丽珠坐在火炉旁，炉上吊着罐子，她正用长柄的勺子搅弄着；那罐子里便散发出阵阵清香。
看到顾姝闯进来，屋子里的二人都很震惊，显然是没料到。
不过顾丽珠反应倒是快，起身笑吟吟地向顾姝屈膝行礼，说：“皇贵妃顾丽珠，拜请皇后娘娘金安。本该一开始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只不过娘娘一直病着，皇上不让打扰。”
顾姝的目光在她身上不过停留了片刻，随后便落在了墨子良身上。
墨子良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看奏本，面上是不动声色，可捏着奏本的十指却慢慢地用力。
“宫里何时多了一位皇贵妃，本宫这个皇后竟不知道？”顾姝终于开了口，唇畔挤出了一丝笑容，声音沙哑。
顾丽珠看了看嘉囿皇帝，见他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上前去扶了顾姝的手，笑说：“姝妹妹竟然不知道吗？难怪前些日子的封妃大典上，竟然不见妹妹？想来是皇上怕你伤病中劳神劳心，故而未曾言语罢了。”
“滚开。”顾姝漠然地甩开了她的手，只看皇帝，“皇上要扩充后宫，天下女子皆可供你选择，为何偏偏是她？”
“姝妹妹这是什么话？皇上怕妹妹在宫里无聊，故而特意让我……”
“你是什么东西？”顾姝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迫切地需要一个发泄口。她一把抓住顾丽珠的手腕，另一只手摘下顾丽珠脸上的花钿，“本宫和皇上说话，用得着你在这里传吗？身而为人，多多少少该有一点自觉，遇到这样的场面要嘛就躲在角落里别出声，要嘛就圆润地团成团滚出去。”
花钿被打掉，顾丽珠下意识地捂住脸上的花纹，期期艾艾地道：“臣妾深知从前对妹妹有诸多的误会，但经过太后姑母教导，已经改过自新。妹妹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顾姝怔了一下，随后便释然。看来，这一切，都是顾太后的意思了。可这混账皇帝瞒着她，是几个意思？
“你母亲要杀我，你也想要杀我，我也想要你死。顾丽珠，你我之间的恩怨清不了，在顾相府时，是有你没我，在这宫里，也是如此。”她冷笑着，话未说完，墨子良却起身朝二人走了过来。
她看着那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看着他慢慢地将自己的手从顾丽珠的手腕上拿开，看着他将顾丽珠护到了自己身后。
所有的火气，在一瞬间，都熄灭了。她只感到了彻骨的寒凉，从心里扩散到了四肢，到每一根头发。
她需要稍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墨子良的脸。那张俊逸的面庞上，一片漠然，比外头的冰雪还要冷三分。
“皇后累了，还是先回去把身体养好吧。”
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比外头的北风更令人心凉。
好像一瞬间，天地间的一切都变了。就像她刚刚穿越到昙国来时那样，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是啊，妹妹尽管安心养病，姐姐一定会替你好好管理后宫，将除夕夜办的风风光光的。”顾丽珠微微侧身，冷笑着看向顾姝，见她微微挑眉，她继续道：“看来妹妹是还不知道呢，太后姑母担心你的身子，已经给了姐姐协理六宫权力。”
“皇贵妃也累了，先回去吧。”皇帝冷冷地开了口，说着话，不由分说拉过顾丽珠的手腕，将她拉到门口去，“洪松，送皇贵妃回去。”
外头洪松应了声。
见皇帝但真生气了，顾丽珠也不敢纠缠，只道：“洪公公，那炉子里的鸡汤快熬好了，可别忘了。”
随着房门“嘎吱”一声合上，炭火“啪啪”声便愈发明显，伴随着罐子里沸腾的水声。
顾姝在原地呆站了许久，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可笑到了极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顾丽珠做了皇贵妃，只有她自己，被蒙在鼓里。
她咧了咧唇，笑出声来，“这些日子，我还想着，你要怎么处置我？而我又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谅解、信任，才能继续留在你身边。”
那笑声低低的，却刺的她自己心里泛起阵阵痛意，忍不住红了眼圈，“是我顾姝错了，仗着多看了几本书，便以为自己能玩弄心机，纵横权术。杀手始终只是个杀人工具，就该待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目标。”
她转身，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嘉囿皇帝，强迫自己昂起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如今皇上大权在握，已经不需要利用我去对付顾太后。既然顾丽珠能帮助你，稳定前朝后宫，那我对你也没什么用了。”
她转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墨子良，咱们后会无期吧。”
语毕，她转身迈步，抬手正欲开门，却听见身后的男人开了口。
“后宫不可无后，朕不想再折腾了。”墨子良低垂眉眼，哑着嗓音道：“你若是敢走，贞宁宫和七杀堂，都逃不掉。”
“你这是在威胁我？”抓着门方的手，陡然地用力，顾姝满心的悲怆，只剩下了愤怒。她转头看着墨子良，已然转换出一副冷漠神情，“你可别忘了，我是杀手，杀手都是冷血无情的。你以为我会在乎她们的死活？”
“姝儿，”墨子良缓缓抬头，平静地看着她，语气近乎祈求：“此事是你受了委屈，你就权当这宫里多了个陌生人，不用管她就行了。”
“不，我不委屈。”顾姝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直以来，委屈的是皇上。您处处被人压制，胸中抱负难以施展，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权，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你心里，我顾姝只是工具，是你们男人的附属品。”
“你不会不管她们的死活的，”墨子良道：“朕知道，你一向心地软。”
顾姝惨笑两声，眼中泪花终于没能忍住，顺着脸颊落下。她不再去看墨子良，只是仰头想要将眼泪逼回去，“蛋小三，你给我滚出来，我要回去！”
“你怎么把我弄过来的，就把我怎么送回去，不然我拆了你时空局！”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目光仓皇四处游走，希冀着那个贱贱的身影能凭空出现。可任凭她怎么寻，空荡荡的屋子里，找不到熟悉的身影，“你听到没有？你这个混球，王八蛋！”
“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头撞开，芸儿扑了进来，“二小姐，你怎么了？”
她额头被撞得通红，却浑然不顾，上前一把扶住自己主子，看向皇帝的目光，含怨且怒，“皇上拿人当傻子吗？”
一句话怼完，她便扶着自家主子出去了，临走，还用重力将宫门给带上了。
惊天的巨响后，屋子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玄衣男子，孑然独立。
火炉里炭火“噼啪”，炉上罐子里沸腾起泡，幽幽烛光拉长了他的身影，映在地上，显得那样孤寂，冷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嘎吱”响起，洪松进入殿中，迟疑片刻，回说：“皇上，皇后娘娘坚持不坐暖轿，回去路上晕倒了。”
墨子良脸上担忧毕露，忙道：“赶紧让莫怀恩去看。”
洪松忙出去传话，回来见主子坐在凉阶上，忙上前说：“地上凉，皇上还是去榻上坐吧。”
墨子良摇头，将头埋入双膝间，嗤笑道：“朕上一次有这种挫败感，还是先帝去世的时候。”
洪松上前去熄了炉子里的火，将罐子里的鸡汤盛入碗中，说：“娘娘是聪明人，只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她是在乎皇上，才会发这么大的火。”
“你不了解她。”那些清冷夜空下的谈话，墨子良都记得清楚，“她是真的想要走，朕有预感，一旦放了她离开，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老东西，朕只能用这种方法留下她。”
洪松叹了一声，将鸡汤端过去，“皇上，喝碗鸡汤暖暖身子吧。”
墨子良接了碗，却只端着，沉吟着道：“这段时间，她所有的要求都满足她，除了出宫。不要让七杀堂的人接触到她，也不要让顾丽珠出现在她面前。”
“是。”洪松应声，一出门，见洪韵待在门口。
他连忙将门关上，将洪韵拉到一旁，压着声音道：“皇上的话你可都听到了？这件事可比以往任何任务都要重要，若是娘娘出了一点闪失……”
“干爹，”洪韵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出言打断，“这个任务太重了，我怕我扛不住。”
“扛不住也得抗。”洪松沉声道：“你快些回到贞宁宫去照看着，有事立即来告。”
“是。”洪韵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