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太后、皇上，相爷只是劳累过度，晕了过去，只需要稍事歇息，便无大碍。”
殿中的人，皆因莫怀恩这句话松了一口气。
墨子良微微展颜，“莫大人辛苦了，也请为太后诊诊脉吧。”
“不必了。”不等莫怀恩上前，顾太后便冷冷地出声何止，视线也转向了墨子良，“哀家立时死了，不正好衬了皇帝的心思吗？”
墨子良颔首低眉，道：“太后言重，儿臣实不敢当。这昙国还要多多仰仗太后，”随后，他又看向当堂跪着的万翔，挑眉问询：“万总兵，你说是吗？”
万翔作为一个被告人，选择了自己唯一的权利：保持沉默。
而作为原告的应天城，还有话说：“既然相爷无碍，太后是否可以议一议正事了？满朝文武还在鹤龄宫外跪着，等着太后给与答复。”
顾太后缓缓地将视线放到了应天城的身上，声音平缓，“应将军，当年你跟随先帝左右，为昙国鞠躬尽瘁，铁胆忠心实在令人可敬可佩。哀家每每看着你空荡荡的那一只袖子，脑海中总是浮现先帝的身影。先帝爷为了昙国呕心沥血，临终尚在秉烛阅看奏本。”
提及旧主，本是满脸坚毅的应天城，忽的低垂下头，默默不语。那是他用一生奉为神明的主子，若可以，愿以这幅残躯换取旧主性命。
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顾太后抬手抚上搁在榻边案头的折子，那是应天城明堂所奏的名单。她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烫金的‘上启’二字，仰首叹息。
“若是先帝看到，他留下来的朝堂，被哀家搅弄的天翻地覆，该有多心痛啊！”
殿中，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静。
殿外，顾姝脸色不甚好。顾太后突如其来的煽情，把她都给整懵了，更不要说曾经跟随先帝出生入死的应天城，以及先帝爷的亲儿子墨子良。
在这种紧要关头，只要他们有丁点的退却的意思，就会被顾太后穷追猛打，直至最后逼到走投无路，打消念头。
她心中万分担忧，一旁蛋小三却气定神闲，“放心好了，按照昙国历史走向，顾太后一定会释放牧玉，并且还尊了她为小太后。”
顾姝闻言一颗心稍稍放松，但随后又觉得不对劲儿，拿眼撇着蛋小三，“你知道接下来的历史走向？”
一旁跟着听墙角的芸儿很懵，“不知道呀。”
蛋小三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可惜它那牙签手，哪里能把大嘴巴给捂严实？只得讪讪地往旁边飘了点，随后道：“注意里头。”
顾姝给了它一个警告的眼神，继续将注意力转向殿中。
只听见墨子良道:“先帝生前常言，人与草木的区别，就在一个情字，临终更是留下旨意，要善待各位太妃……”
听到这里，顾姝心里又是一叹。这先帝爷今儿犯了瘟神吧，遇到这么个妻子和儿子，死了也不安生。
“只是没曾想，先帝尸骨未寒，各位太妃却先后追随他而去。”那厢，墨子良迎着太后冷如刀刃的目光，诚挚地道:“儿臣想，将各位太妃生前事迹编撰成册，刻碑立于皇陵前。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皇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顾太后显然是怒极了，起身一拍长案，“从古至今，哪有后宫妃子立碑刻传的？你还要放到先帝面前，是生怕先帝不知道你有多荒唐吗？”
“死人是没有知觉的，一切的是非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而美名善德也是活人享受。”墨子良漫声儿地道：“世人说朕荒唐，但提起太后，则会说您宽容、大度，乃国母之典范，后世中宫之楷模。他们也能相信，有您在的昙国，一定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顾太后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却只冷冷地盯着墨子良，久久未语。
殿外，顾姝靠在红漆大柱上，眉宇也跟着皱了起来。
墨子良那一大堆话，用两句话概括就是：你还我娘，我给你让路。
看来，在这个混账皇帝的心里，还是亲娘比较重要。照这么发展下去，等他接回了自己的亲娘，不会专心做一个妈宝男，什么开明君主都抛到脑后了吧？
顾姝正担心着，却见门口一抹橙黄的身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着有点眼熟。可还没等她辨认，那身影一阵风似的进了殿去，紧接着里头便传来了万微澜的声音。
“太后，万翔是冤枉的，一定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请太后一定要明查。”
原本气氛严谨的屋子里，因为万妃娘娘这几句话，变得更加诡异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顾太后最先反应过来，板着脸申饬道:“万妃，你好大的胆子，连哀家的太清院都敢擅闯！”
身为原告的应天城将身板跪的笔直，一脸无惧，“臣指认万总兵，乃是有真凭实据，万妃娘娘既然说万总兵冤枉，就请拿出证据来。”
“这……臣妾……”万微澜好似现在才回魂，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万翔身上。
这位万总兵，从被应天城当堂告状后，便不曾出过一言，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化过。可在看到万微澜冲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可置信。
他看着万微澜，好似看着即将吞噬他的洪水猛兽。
恐惧似乎会传染，当万微澜接触到万翔的目光时，身体犹如沉入了无尽的深渊，未知令她恐惧到四肢都在颤栗，牙关都在细碎作响。
“后妃干政可是死罪。”君王轻飘飘的一句话，令万微澜知道恐惧的来源。
她终于醒悟过来，明显是中了别人的计，这趟太清院她来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万妃与万总兵是堂兄妹，自幼一处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些。”顾太后勉强压制住怒火，为万妃的失态打掩饰，“所谓关心则乱，其情可谅。罚你在斓桦宫面壁一个月，无诏不得外出。”
“臣妾，谢太后娘娘宽宥，谢皇上宽宥。”万微澜毕竟还是有脑子的，一时激动冲昏了头脑，此刻反应过来，慌忙借着太后给的台阶下了，迅速退了出来。
在门口看到顾姝的一瞬间，万微澜满脸的恐惧与担忧瞬间化为了愤怒，可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法和皇后斗。
别说斗了，如果万翔罪名被坐实，也就昭示着万家在走下坡路。
从私人角度来说，顾姝还是比较同情万微澜的，不然也不会轻易就放过了她。看她出现在太清院，多少都有些不对劲。
她起身整了整衣襟，端出傻子皇后的做派，问:“斓桦宫的消息都被封锁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怎么？皇后要想落井下石？”万微澜高昂着头，倔强地强撑冷笑:“麻雀飞上枝头永远还是麻雀，变不成凤凰，以为这样就能整垮我万微澜吗？”
“是淳贵人。”顾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见万微澜脸上冷笑转为愤怒，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毕竟，眼下这宫里，唯一有心思整死万微澜的，也就只剩下了北漠沁雅。
她正欲说两句安慰话，又听见里头传来了墨子良的声音：“有手足真好。就像太后和相爷这般，无论前途是风雨还是阳光，相互扶持，一直到如今。”
他叹了一声之后，又道：“也不知道朕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此生落得孤家寡人一个。”
这话说的，真是没毛病。
顾姝越来越觉得，墨子良和顾太后实在是太像了，母子两同样工于心计，同样晓得利用对方的弱点，同样以退为进。
当然，今儿这局面，明摆着是墨子良占了上风，主要于三点。
第一，他在朝中没什么势力。应天城那份名单上，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太后提拔的人，即便名单公布开来，他一向是痞籁惯了的，没什么影响。但顾太后可就不一样，她可是要威信要颜面的。
第二，他孤家寡人一个。亲娘已经被太后握在手里当把柄了，除了这个没什么可失去的，心肠自然也硬气。
第三，他比较厚脸皮。万微澜闯进来虽然是个意外，但如果她和万翔的事情东窗事发，显然是给皇室抹黑。从刚才顾太后拼命掩饰、皇帝完全不在意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两个人谁输谁赢了。
最后就是关于太妃刻碑的事，也就是这混账皇帝敢这么提。那可是皇陵呀，是帝后独有的冥穴。生前要和一大堆女人分享丈夫，死后还要让那么多女人围观？
人家顾太后不要面子的吗？
她正想着，里头忽然又传来了那混账皇帝的声音：“外头太阳晒得很，皇后站在那里，不怕中暑吗？”
顾姝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天上的太阳。丫丫个呸的，刚才一阵风过来吹了一大片乌云来，哪里有太阳？这混账皇帝睁眼说瞎话，还害得她暴露了？
“既然皇后来了，就进来吧。”顾太后的声音明显不悦，却仍旧耐着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