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以来，北漠人放任流寇骚扰我边关居民；且连连异动，与东北野狐家频繁往来。老臣担心，他们是在准备对昙国开战。”提及正事，梁泰首眉间忧愁加深，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墨子良的脸色也很沉重，沉吟着道：“野狐家最擅兵器甲胄的制作，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在武器上已经占了上风。只是这一家族向来与世无争，只以防御为主，他们会帮北漠人吗？”
梁泰首叹道：“凡事只怕万一，北漠人若存心想要与昙国开战，必定会想方设法与野狐家交易。一旦他们拿到了先进的武器，一定会对我过造成威胁，此事不可不防呐。”
顾昀凝眉问：“以护国公的意思，又该如何呢？”
梁泰首道：“父亲的意思是，扩充玉兰关的兵力。”
顾昀担忧道：“可朝廷兵力有限，尽在戍守边关，若是贸然抽调兵力，岂知他国会不会来犯？”
梁泰首便不再说话，将目光转向了嘉囿皇帝，等着皇帝抉择。
墨子良手掌茶盏，垂眉思量着，喃喃道：“军机营还有五万储备兵力，若是将他们调去玉兰关，可能……”
“皇上！”不等皇帝把话说完，顾昀便出声打断，“军机营尽是新兵，不曾经过挑选，贸然上到战场，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更何况，白城只有三千禁军、三万兵马司，军机营必须留在城郊，否则一旦白城出事，将无兵可遣。”
墨子良叹了一声，“朕也在想这一点。经由江南水患，国库已然不足以支撑一场持久战。”
顾昀道：“可否以安抚为主？”
“北漠人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必定是知晓我国内情况，一旦我们妥协，便是养虎为患。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昙国，一旦我们稍有松懈，便会跑到老虎眼皮子底下来耀武扬威。”梁泰首道：“老臣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下来的，也知道打起战来，定会死很多人，可，”
他说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语音微颤，“若放任北漠人壮大，等他们与野狐家族联手，我们的将士们，必定会有更多的伤亡。”
见多生死的人，未必就是把生死看淡。眼睁睁看着昔日同袍倒在血泊中，身体的温度渐渐流失，这些痛苦，全都会压在生者的身上。他们曾经直面生死，不曾恐惧，但深知死亡的可怕。
顾姝心头轻轻地一叹。
不论是昙国，还是二十一世纪，这繁华昌荣的盛世，都是用战士们的鲜血与白骨堆砌出来的。岁月静好，只因有人用生命为代价，拦下了罪恶与魔鬼的步伐。
每一个为大义而死的人，都应该值得铭记与尊敬。
“玉兰关守兵便有五万，北漠统共不到八万人。除却老弱妇孺，能上战场的不足四万。”顾昀斟酌着用词，生怕触到老将军的伤心事，“况且，更有护国公与梁将军亲自镇守，应当足以震慑北漠。”
对于自己小妹的死，梁泰首本就一直耿耿于怀，一直不怎么待见顾昀。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上冲，却仍是勉强压制着火气，“相爷可知道，那五万守兵都是些什么人吗？”
顾昀虽为丞相，总领六部，但这些琐碎小事，可真没怎么关注。
梁泰首咬牙，继续说道：“六年前对北漠一战，我两万梁家军对战北漠四万余的兵马，一场场戮战下来，无一个身体齐全的。”
“当年，若是朝廷听了家父的建议，增派兵马镇守玉兰关。那些昙国儿郎，就不会白白送死！”他将满腔的悲愤转移到双手，十指紧紧地捏在一起，骨结作响。“本将军还记得，当年的兵部尚书，就是以‘以和为贵’四个字上谏先帝，拒绝增兵！”
六年前的兵部尚书，正是现如今的当朝首相顾昀。
顾姝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心里又是一番喟叹。原以为梁泰首对顾昀的敌意，无非是因为梁颖之死，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想着昙国历史书上的记载，只记了六年前玉门关一战伤亡了两万余人，却没有想到，统共参战的人，也才两万。
看来，梁、顾两家这梁子，怕是很难理清了。
她又看了看墨子良，心下暗暗揣度。朝中的事，自然该在明堂上，或者上书房去讲，更何况这样的大事，也该当着顾太后的面说，反正最后拍案的都是顾太后。可墨子良却让梁泰首来到顾相府商议，他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他还能背着顾太后下决定吗？
“六年前朝中确实无兵可派。”顾昀沉声道：“更何况，得知玉兰关开战，老夫已经立即上书增调兵马援助。”
梁泰首冷哼一声，“若非宝亲王率军及时赶到，等着你的援兵来，玉兰关早已关破失守，边关的老百姓早已成了北漠人的俘虏。”
顾昀被他说的也有些恼怒了，“梁将军今日前来，是要与老夫清算旧账的？”
“这笔账，自有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们冤魂与你清算。”梁泰首勉强压制怒火，起身朝上座的皇帝弯腰揖礼，“臣话尽于此，是否派兵，皇上拿主意便是。”
墨子良笑了笑，“梁将军辛苦了，此事朕会与太后商议。”
梁泰首又同顾姝告了辞，便辞去了。
墨子良道：“皇后，替朕送送梁将军。”
顾姝微微蹙眉，瞅了皇帝一眼，实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起身出去。
待二人走后，顾昀才满面担忧地道：“增派兵马一事，太后定然不会应允，皇上即便是提出来，也只是增加您与太后的隔阂而已。”
墨子良心下好笑。他和顾太后之间，虽然没有捅明白了说，但朝中稍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两个人之间已经是水火不容之势。
也就只有老相爷，还在苦心孤诣地想着，要弥补他们之间的关系。
“太后不肯答应，无非是因为军机营在兵部尚书万烈华的手上，她担心朕答应增派兵马，是想要架空她的权利。”
漫不经心的话语，落在顾昀耳中，却似山崩地裂，乱石齐下砸在身上。骇的他连忙起身告罪，“皇上，老臣并非此意。太后也是为了昙国着想，更何况，自古以来，从没有军机营的将士上前线的。即便真要增派援兵，也应该从别处调派。”
墨子良便问：“相爷以为，何处兵马可派？”
顾昀想了想，道：“适才梁将军提到宝亲王……”
“王叔吗？”墨子良垂眉，搓捻着袖口，“王叔有惊世之才，万夫之勇，只是他如今闲居避世，朕也没有把握能让他去。更何况，对太后来说，比起让王叔出山，她更宁愿选择让军机营的人去。”
“这……”顾昀叹了口气，“一年前的动乱，着实可怕。若宝亲王有心皇位，只怕……”
后头的话，是他贵为丞相，也不敢言说的。
墨子良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罢了，朕会将两个方案告诉太后，请她抉择。”
顾昀道：“好在这一切也只是护国公的揣测，并未发生。”
“可若一旦揣测成了事实，北漠得到野狐家的支持，”墨子良幽幽地长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咱们不能没有防备。”
他话音刚落，顾姝便回来了。顾昀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噎了回去，起身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了墨子良和跟班三人组。
墨子良问：“梁将军可有与你说什么？”
顾姝疑惑：“舅舅与我说什么？”
“没什么。”墨子良垂首吃茶，不再多说。
顾姝凑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皇上一大早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让我见一见舅父？”
墨子良点了点头，“不然呢？”
顾姝觉得有猫腻，“玉兰关的军情，应该是机密，皇上就这么让我白白听了？”她才不信墨子良有这么白痴。
墨子良抬起头冲着她眯起眼睛笑了笑，搁下茶盏，将手肘靠在桌案上，毫不吝啬的将自己一张帅脸凑到顾姝眼前，“皇后肯给朕帮个忙吗？”
“拒绝。”顾姝毫不犹豫。虽然说帮墨子良是她的任务，但她可不想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小绵羊，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尤其这个人是混账皇帝时，她更要拒绝。
墨子良竖起手指，“五百两，说两句话就可以。”
这话一出，顾姝还没怎么着，芸儿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家二小姐的衣袖。五百两耶，够贞宁宫开销许久了。
前提是，二小姐不会肆意挥霍。
顾姝无视芸儿，努力无视面前的那张脸，义正言辞、义愤填膺，“我像是那种能被钱财收买的人吗？”
“不像。”墨子良摇头，给了自家皇后一个赞赏的眼神，五个手指变为一个，“一千两。”
顾姝眯起眼，“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人品。”
墨子良又张开五个手指，“五千，外加一壶夜明珠，一壶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