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朕帮你出个主意，”墨子良俯身凑到顾姝耳边，低语：“钱鹃儿出身低贱，不思顾相爷大恩，令顾府蒙羞，此其罪一也；与钱多，不，应该说是蔡虎勾结，霍乱万府，令朝中不睦，此其罪二也；谋害皇后，此其罪三也。”
“皇上，”吹在耳朵上的热气令顾姝感到极度的不适，她便往旁边挪了挪，“钱鹃儿当堂自裁，应该是已经有了悔悟之心；至于蔡虎的事，是他一人所为，与钱鹃儿无关。她如今既然一死赎罪，咱们倒不如将她当个屁一样放了！”
墨子良双眉轻轻一挑，十分讶异。攀着秋千绳子的手慢慢地往下滑，落在顾姝的肩上，“既然皇后一开始就打算放了她，又何必纠结呢？”
顾姝微微偏头，瞅着混账皇帝。
放人，是因为她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现代女性，见不得古代女子饱受压迫折磨；而纠结，则是好奇心理在作祟。
二十一世纪法治时代，她成了个杀手，不是在犯罪就是在犯罪的路上；而到了这律法体系并不那么完善的昙国，到了这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世代，她才惊觉，原来人命这么廉价。
“钱鹃儿出身青楼，被人糟蹋蹂躏了半生，好不容易有一个人带给她温暖，却被生生地剥夺了收获这份温暖的权利。她在相府的日子丰衣足食，我母亲和刘敏先后去世，这后院一切都是她做主。”
顾姝四十五度角仰望半空绵密的白云，“皇上就没有想过，她为何要在这样大好的形势下，冒着生命危险与蔡虎往来？”
墨子良顺着她的视线望了出去。
晴空万里，白云悠闲，凉风有信，蝶舞花丛。
“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她与人苟合私通的理由。”嘉囿皇帝如是应答。
顾姝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鄙弃，“她的错误，是生成了一个女子，而且是这个世界的女子。”
如果钱鹃儿活在二十一世纪，她能凭着那一口戏腔登顶舞台；她不必靠着男人挣扎求存，可以选择自己所爱与不爱。
可偏偏，她生在了昙国。
墨子良不是第一次听到顾姝关于女子的讨论，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话题。应该说，整个昙国，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上战场是男人的事，治理国家也是男人的事；女子只需要在深闺相夫教子便可，那些风风雨雨，自然有男人为她们遮挡。
或许，他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先帝骤然薨世，朝中乱成一团，他于慌乱中登基，而顾太后垂帘听政。那时候，朝中反对声一片，却不过三两日就被压了下去。
尔后，顾太后利用万、顾两家的势力，很快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虽然她为了巩固自己权利威信，启用了不少德不符位的官员，但不得不说，朝中没有因为先帝去世而崩溃，顾太后功不可没。
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女子，并非只会躲在后宫中耍些心机诡计谋宠谋生。他也意识到，自己今后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子。
当然，这些观念，也仅仅是在夜深人静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至少，在顾姝提出来之前，他还坚定不移地认定女子就该待在深闺。
“妇人之仁！”心中是千千思绪泛起，嘉囿皇帝却用淡淡的四个字置评。
顾姝挠他的想法越来越强烈，爪子已经松开了秋千绳子，往他的腰上招呼。那秋千却忽然挡了起来，她猝不及防，身子不稳，直接栽倒在墨子良的怀里。
墨子良顺势拥着她，笑道：“光天化日，皇后就迫不及待投怀送抱？”
“流氓！”顾姝玉面一红，小脑袋往后一扬，直接撞在墨子良的下巴上。
墨子良吃痛松手。
顾姝趁机挣扎开去，起身跑了。
“娘娘，您等等奴婢。”芸儿急忙也追了出去。
“这傻子。”墨子良抚着吃痛的下巴，郁闷地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尽说些胡话。”
一旁看足了戏的洪松这才慢条斯理地行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关于那把匕首，洪宝查到了些东西。”
“说。”墨子良卸去满脸玩闹神情，“朕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洪松道：“据宫中的人说，曾经见唐常在把玩过那样一把匕首，只是不知道是否和杀死秋月的，是同一把。”
“唐悦？”墨子良大为吃惊，“太后将她和林樱藏的这么深，若非此次高玉琴的事，朕还不知道她二人身手如此了得。只不过，她们两个一向都是奉太后的命令行事，太后又有什么理由来杀皇后呢？”
洪松分析道：“也许，杀死秋月的人，和纵火的人，并非同一人呢？”
“倒有这个可能。”墨子良太清楚太后的性格了，“如果放火真的是万微澜指使的，即便她自己不动手，太后为了后宫的安定，也会出手杀秋月灭口。”
随后，他又吩咐道：“让洪宝仔细留意着四处的动静，无论什么消息，朕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是。”洪松恭敬地应了声，随后又道：“苏姑娘在玉桂坊留了信，邀皇上今夜坊中一聚。”
“她又玩什么花样？”墨子良眉峰凝出几分疑惑，唇角却不自主地上扬着，明显期待今晚的约会。
而另一边，顾姝正在给芸儿上教育课。
“你要记住，我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任何事情，你都要以我为先！”顾二小姐瘫坐在躺椅里，嘴里嚼着芸儿剥好的瓜子，十分痛心疾首。
“是，芸儿知道错了。”芸儿诚恳地认错，“可万一皇上生气了，把气撒到小姐身上，那芸儿岂不是害了小姐？”
“啧……”顾姝感觉脑壳疼，“你说说你，刚才我要是随便说漏了点什么，都是杀头的大罪，那才是真的害了我。”
芸儿挠挠头，“二小姐说的也有理。”说着话，继续剥瓜子，继续疑惑：“可皇上供我们吃供我们住，还时不时地就送二小姐东西，那满院子的夜明珠，还有……”
“打住！”顾姝觉得，要在芸儿掉进钱眼前，将她拉出来，“小肆，告诉芸儿，我们不差钱！”
刚刚到门口的小肆一愣，随后推门而入，面无表情、毫不留情地道：“我们差钱，而且很差钱，非常差钱。”
顾姝觉得，她两个已经没救了，“虽然我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咱们也不能为五斗米就折腰呀！”
芸儿咕哝道：“二小姐，你都和皇上做了夫妻了，还讲什么折腰不折腰的，是不是太见外了？”
“嘿呀！”顾姝被她深深地震惊了，“芸儿，你什么时候叛逃敌营了？”
芸儿抱头，默默地往外挪动，继续咕哝：“而且，奴婢觉得，皇上待二小姐一向不错，是二小姐一次又一次将皇上往外推。”
顾姝半起身来，瞪大了眼瞧着芸儿，“小肆，咱们七杀堂对待叛徒是怎么处置的？”
“关于当铺掌柜的死，有了最新消息。”小肆明明白白转移话题，“属下将二人伤口形状描出，找人做了鉴定，凶器末端带有倒钩，十分特别。”
“带有倒钩的剑并非什么特定物品，还有什么？”顾姝示意小肆继续说下去。
小肆道：“据属下所知，凤阁中弟子所用的剑，全是带有倒钩的。”
顾姝想起了在清宁殿遇到的那些白衣侍卫，以那些人的身手来看，要做到一剑封喉，十分容易。
“可这也说不通呀，凤阁阁主是顾太后，她没事派人杀一个当铺掌柜的做什么？”顾姝深深地不解，“总不能说，指使秋月放火的人是她老人家吧？”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肆点头，“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要嫁祸给凤阁。”
“要想嫁祸凤阁，此人必定了解凤阁内情，会是谁呢？”顾姝沉吟着道：“难道是束竹阁？”
想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竹先生，顾姝心里是又喜又畏。喜的是这位竹先生暂时对她没什么敌意，畏的是这样一个财大气粗的组织，要想整她，不过动一动嘴皮子的事。
“罢了，左右今夜也要见他，到时候问个清楚。”
“二小姐今晚又要出去？”芸儿吃惊，“皇上在这里，你可要怎么出去？”
“我还忘了这茬儿。”一想到那混账皇帝，顾姝就觉得脑仁儿疼。墨子良警惕性极高，药了他一次，蛋小三晕了他一次，所谓事不过三，要再把他撂倒，估计没那么好说话了。
“芸儿，你要是想个法子拖住皇上，本宫赏你二十两。”财迷嘛，当然要用银子来搞定。
若是旁的事，哪怕是赴汤蹈火，芸儿也是不会眨一下眼的。但要欺骗皇上，无疑是令小姐和皇上之间的感情增加危机，她可不能干这样的事。于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三十两。”顾姝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
芸儿姑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五十两，不能再多了！”顾姝咬牙痛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