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女儿的肯定回答，顾昀的心头，却好似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以至于他辞去的步伐那样缓慢，而那绯红色的身影，是那般的凄怆。
羊肠小道上，兰草随风而动，牵动着顾姝一身白衣，也轻飘飘地晃了起来。她目送那个身影离去，心里那股悲凉更盛。不是为她，而是为真正的顾二小姐。
那个年才十六岁的小小少女，心里对这个老人，肯定是又爱又恨的吧。
“芸儿，你说，父亲若知道我骗了他，会不会……”随着她转过头去，藏着淡淡伤感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本该站在顾姝身后的芸儿与小肆，此刻屈膝候在路边；而本该在太清院与众人商量要事的嘉囿皇帝，正负手立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见她收声不言，墨子良问：“顾相爷知道了，会不会怎样？”
从前顾姝借着傻气在墨子良面前撒泼，如今真面目被拆穿了，她也懒得再装。狠狠地瞪他一眼，“皇上便可以随意偷听别人说话吗？”
墨子良上下瞧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何来偷听？”
顾姝懒怠理会他，转身就走，被墨子良一把拉住，顺势揽住了她的肩头。
“放开我。”顾姝挣扎。
墨子良俯首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含笑说：“这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你若是不希望装傻的事穿帮，最好配合点。”
顾姝放弃挣扎，由着他揽着自己，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却拿眼斜着墨子良，“皇上也被撵出来了？”
墨子良挑眉，“是朕懒得听他们废话，主动出来的。”
顾姝才不信，“这么说，皇上知道宫里这些事，是谁捣鼓出来的？”
“那是自然。”墨子良满面得意，“不过，就算朕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顾姝冷哼，“我才不想知道呢。”反正，她都会查出来的。想了想，又将适才顾昀要将顾丽珠嫁给万翔的事说了。
墨子良的反应和她没有多大差别，先是惊疑，尔后说：“郎才女貌，倒是绝配。”微顿，他又叹了口气，说：“看来，你这个傻女儿，在顾相爷的心里，但真没什么分量。”
这一点，顾姝早就意识到了。好在她并非真正的顾家二小姐，也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予以同情和理解。
“皇上答应了？”顾姝倒是有点意外。
墨子良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刘氏母女那般待你，你心里但真不在意？”
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顾姝杀了刘氏母女的心都有。但她若是拘泥于这些小节，也成不了杀手界的扛把子，更遑论是辅佐嘉囿皇帝成为一代明君了。
“她毕竟是我的姐姐。”顾姝抬眼望天，凄楚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看破红尘的恬淡，“如今我身为国母，自当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要懂得宽容。”
墨子良一脸‘我信你个鬼’的神情，“听说万贵妃适才去贞宁宫显摆了一通？”
顾姝想了想，“你说的显摆，是指她送给两位常在夜明珠的事吗？”她落落大方地摆了摆手，“那算什么显摆？她要真有本事，上天摘几颗星星，我倒有几分羡慕。”
“星星朕是没法摘给你了。”墨子良笑道：“这夜明珠倒是能赏你两车，拿去摆在殿里，晚间不必几点灯，便能亮如白昼。”
顾姝眼神一亮。两车夜明珠，那可以换多少银子了？
“这夜明珠朕只是借给你充充面子的。”皇后眼珠子一转，墨子良都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将她的念头掐断在萌芽之际，“若是毁坏一颗，朕都要找你算账的。”
顾姝满眼星星顿时散去，冲着墨子良轻哼一声：“小气。”
眼看到了御花园，墨子良松开了顾姝的手，说：“行了，夜明珠朕会让洪松送去贞宁宫，你可千万要摆上，今晚朕来检查。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个儿回去吧。”
顾姝巴不得他快走，匆匆别过，回到贞宁宫。却听彤儿说，林常在还在厅上候着，知道她必定是有话要说，便让芸儿将人带到后头寝殿去。
林樱入了殿，见了礼，并无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娘娘此去太清院，可是关于良妃的案子有了进展？”
顾姝也没瞒她，将应天城的话说了，随后又补充道：“在斋月宫时，本宫便嗅到有血腥味，只是当时没顾得上，现在想来，当时只见了高玉琴一人，并未看到蓝桦。”
林樱道：“杀死良妃的人，能够自由出入宫中，身手定然了得；而他选择在你我去过斋月宫后动手，很显然是想要将这桩案子嫁祸到娘娘与臣妾的身上；臣妾只是区区答应，身世也很普通，并不值得人如此大费周折。”
顾姝人靠坐在长榻上，让芸儿搬了凳子，请林樱坐下，方道：“也不尽然。众所周知本宫是个傻子，傻子哪里懂得杀人？倒是你间接害死了高宇阳，若说高玉琴恨你，以此报复，倒也说得通。”
“这宫里，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凤阁的人，就连皇上都不知情。”林樱秀眉微微蹙着，声音仍旧软和，“更何况，我与高玉琴接触，也并未表明身份。”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凝重。
林樱叹息：“难道说，这宫里还有另外一双，我们都不知道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所有人？”
顾姝立刻想起了行踪成谜的竹先生，若是他下的手，倒是完全可以避开宫中所有势力。毕竟，他能在皇城来无影去无踪。
可这又是图什么呢？
“若真有那么一双眼睛，林姐姐应当比本宫更容易发现。”顾姝笑道：“还望姐姐发现时，能告知一声。”
“娘娘过誉了。”能够解决高宇阳，绝非一人可为的事。林樱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皇后，身上还有许多的秘密。“臣妾此来，也是想要提醒娘娘，小心应天城。”
“哦？”顾姝故作惊讶地挑眉，“应天城是令姐的未婚夫，林姐姐应该帮他才是，怎么反倒提醒本宫小心了？”
林樱凄惶地一笑，搁在膝上的十指紧紧地拽住了娟帕，“应天城与我姐姐约定三生在先，毁约逃避在后。若非他毫无男儿担当，我姐姐怎会万念俱灰，前往高府？我与他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戏码，影视剧中见的多了，顾姝也没感到多少意外。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林姐姐是不是喜欢应天城？”
爱之深，方责之切。
“你胡说什么呢！”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婉女子，听到这句话后，蓦然站起；赤金樱、雪步摇碰撞纠缠，发出声响。一如它们的主人此刻那颗乱撞的心，无处安放。
顾姝看了看立在窗口的小肆，又看看在月牙门下伺候的芸儿，招了招手，示意林樱不要激动，“你放心，芸儿和小肆与我同心，她们什么都不会说。你可以反驳，但你的心却不会说谎，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把话说开，她连样子都懒得装，直接在榻上躺平了，双手枕在后脑上，神在在地说：“若真要说有错，也是这个世界错了。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的两条腿生物，为何要分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
林樱惊呆了，“娘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姝冲着她眨巴眨巴眼，“良妃之死我来调查，你只需要在安安静静地待在清宁殿就是了。”
林樱忍不住眨了眨眼。她以为已经把皇后看透了，可听到刚才这些话，又觉得，眼前这个人，是一团捉摸不透的迷雾。
送走林樱，顾姝将芸儿和小肆也打发下去，呼唤蛋小三。
时空客服完全失去了往昔的神气，慢吞吞地从窗口飘了进来，额头上贴着个大大的‘实习’标签，失去了光泽的双眼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你这是？”顾姝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顿时来了精神，起身盘腿，拎着蛋小三的面皮，研究起他额头上的‘实习’标签来，“干什么坏事了？”
“把你弄来这个时空的事，让上头发现了。”蛋小三表现的很平静，好像在说它今天早餐吃了什么那样随意，任凭顾姝拉扯着自己的脸颊，“被打成实习的了。”
三秒后，空荡荡的大殿里，爆发出一阵惊天笑声。
守在门外的小肆立即推门而入，看到自家首领正在榻上打滚，一个箭步冲了进来，问：“怎么了？”
顾姝朝她招了招手，费了九牛二虎的功夫，才把笑声降低，说：“没事，你出去。”
“哦。”小肆退了出去，重新将门关上。
顾姝继续放声大笑，不停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蛋小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将两只牙签手环在面前，继续神色平淡地说：“变成实习客服后，我将失去所有资料的查阅权限，失去移动、攻击能力，失去操控能力……”
顾姝秒收笑声，正经坐起身来，问：“那你还剩什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