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还在继续,身后是一片鬼气冲天的缭乱景象,满月早已被染上猩红的颜色,就像身上破了个大洞的伤口,鲜血淋漓,看着都没有温度。

白玦扭过头,松了一口气,对着白洛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他们头顶上方的巨型沙漏已经快要漏完了,沙子的降落接近尾声。

身体一阵阵发冷,白玦哑着嗓音:“到了。”

身后跌跌撞撞地跟上来了三个人,白玦透过近乎血色的视网膜看清,是同样伤痕累累的司绮、林久、丁东三人,他们的模样看上去很不好,但幸运的是,都还活着,而且活着到达了火车面前。

“上车!”白玦冲他们点点头。

司绮他们没有多话,用力地将薄薄一张车票摁在检票机上,“滴——”声响起,对于此刻的他们来说简直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天籁。

等三人拖着身子连滚带爬地上了车之后,白玦才将自己的车票也摁上去,他的脑子里此刻搅满了血淋淋的浆糊,周围的嘈杂声像是离得很近,又仿佛隔得很远。

白玦将自己摔进车厢里,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希冀看向白洛川:“终于可以一起回去了......”

可那人却没有动。

心脏骤然沉入了冰潭,向前伸着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洛川......你为什么不上来?你的车票呢......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白玦的呼吸都快停滞了,他颓然迷茫地跪伏在车门前,汗水和着血水一起滑下,眼眶瞪得快要撕裂开,多希望眼前白洛川悲伤无奈的眼神是他看错了,是他脑子不清醒了。

可现实却似乎不是这样。

“再相信我一次吧,白玦。”白洛川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上来啊......”白玦狠狠捶打着车厢地面,快要理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身体里有利刃在凿着他的心,伴随着说话的频率,每说一个字都要痛一次。

“我要相信你什么呀......”

他发狠地咬着后槽牙,眼泪从血丝满布的眼眶里落下,喉管里浓重的血腥味就要冲破桎梏:“我应该相信的......”

“......是你他妈说过要和我生死与共!”

白洛川在车厢外的笑容无奈又灿烂,在火车轰鸣的刹那间,随着那些腥腐恶臭的尸鬼和血肉横飞的京都一起,湮灭在了盂兰盆节的黑暗里。

“啊——!”

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之后,白玦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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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承诺真不可信,高中毕业的时候还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呢,不到两年就玩儿消失了。”

“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突然有了一个不想拖累我的理由,然后再消失不见啊。”

“我不会再那样做了。”

“再相信我一次吧,大白。”

......

在某些时候,人的脑子是可以极度混乱的,里面有千千万万种声音,却又只有那么几种声音是清晰入耳的。

白玦刚醒时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睁开眼,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上不断晃荡的光斑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全部都愈合了,也没有哪处是痛的了。

窗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像是早期Windows的桌面,那碧绿亮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是他熟悉的车厢房间,听声音,火车还在平稳地行驶,白玦缓慢地翻身站起来,墙壁上的装饰小镜子里照出他苍白的脸和木然的眼神,他抓过沙发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开门走出去。

车厢走廊里很安静,静得只听到火车的运转声,慢慢地往前走一段路,才能听到餐厅里传来的谈话声音。

白玦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餐厅中坐着的司绮、林久、丁东三人察觉到他的出现,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如果白玦现在脑子还清醒,他大概能很快判断出来,这几道眼光里毫不遮掩的怜悯、同情和悲伤。

可惜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白洛川呢?”

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司绮他们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有些不忍:“白玦......昨晚洛川就没有上火车,现在火车里只有我们四个人,算时间,我们后天晚上就能回到现世了......”

“他没上来?”这句话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他的心脏,可白玦自己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痛楚,他歪了歪头,眼里是近乎天真的茫然,“我不相信。”

他轻轻地说完那几个字,就突然间像疯了似的冲到车厢后方,开始毫不惜力地将每一间房间门用力撞开、翻找,巨大的响声不绝于耳,在空空的走廊中回荡。

“砰——”

洛川,你在这里的对不对?

“砰——”

你在这间对不对?

“砰——”

白洛川,再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我就杀了你!

“砰——”

你那么想死的话,不如先杀了我啊......

“砰——”

你也带我走吧......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甚至连气息都不存在了,仿佛他的存在就只是一场梦......

司绮和林久匆忙跑过来搂住白玦软倒的身体,泫然欲泣:“白玦,你振作一点...振作一点,洛川看到你这个样子会难受的!”

“......不,他不会的。”白玦瞪大了双眼,急促地呼吸,那些压抑住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他的体内喷发,将五脏六腑逐渐地融进了炽烈的岩浆,灰飞烟灭,整个人都空了。

“我以为,我可以再相信他一次的......我以为他不会再那样做了......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司绮看他血红的眼睛撑到极致,不愿意流下一滴眼泪,悲戚地握紧了他的手:“你难过就哭出来吧,哭一哭就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白玦垂下头,似乎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面色迅速地灰败下来,低声喃喃:“过不去的......我过不去了,过不去了......”

司绮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你这个样子,他拼命骗你上车又有什么意义呢?”

“呵,意义?”白玦眼神里满是撕心裂肺的绝望,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的味道,“他留在了那里,那我这一百多天的经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回去现世里,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道理我以为他已经懂了......我以为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的呀......他怎么可能又忘了呢......”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扶你去休息。”司绮胡乱地抹干脸上的眼泪,和林久丁东一起,将他半拖半抬地搬进了房间。

“等下我把饭菜给你端进来。”林久轻声道,看着白玦双目失神地躺在床上,眼眶也红起来,低下头开门出去。

开门的瞬间,却听到从白玦那里轻飘飘地传来了一句话。

“他不知道这样做我会恨他的吗......”

林久心头一酸:“也许,比起被你憎恨,他更想你活下来吧。”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白玦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睛,将脑袋狠狠地捂进枕头里,缺氧的窒息感让他沉迷,身体仿佛不断地下坠,他对这种感觉上了瘾,就好像只要不坠落到地面,他就不用面对残忍的现实一样。

半昏睡与半醒之间,他又梦到了那些他和白洛川共同的经历,那些画面一帧帧地在脑子里重映,就算是争吵都幸福到了极致。

他终于能理解白洛川那句话了——逃避是最简单的方式。

他宁愿躲避在梦中一睡不醒,也不愿意清醒地去直面没有白洛川的未来。

那可太无望了......

直到第三天的中午被司绮暴力地拖起来吃饭,他才感觉到延迟了很久的痛楚从身体的每一处部位传来,痛得他几欲落泪。

林久轻声安慰他:“不要把你自己的身体搞垮了,你还有父母和朋友啊,等今晚回到现世,你就能再见到他们了,开心一点吧。”

白玦混沌木然到没有任何想法的脑袋上此时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连他现在这样的状态都无法忽略这样的痛。

他伸出手在后脑勺上摸了摸,出乎意料地摸到了一个硬物,拿下来看时却突然愣住了。

那居然是典狱长的铁片铭牌。

这东西怎么可能在这里?当时在雪岛监狱的时候,不是被他们藏在典狱长身上去了吗?过了这么久,连空间都不知道转换了几次,怎么会突然在他脑袋上出现?还戳得这么痛?

白玦的心脏突然间狂跳起来,手掌用力握紧,用力到铁片将掌心的皮肉都划破,一阵阵刺痛,大脑像是注射了什么兴奋的药物,忽然再次飞速地运转起来。

他的眼神从司绮林久身上掠过,在丁东那里定住,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会活着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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