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祭拜因公牺牲的老警察——带领傅峥承步入社会的师父，虞泠凌晨四点就被傅峥承从床上叫了起来，拌着桂素娟自己腌的酸萝卜吃了半碗清粥，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困得不行，结果一下车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清醒了。
冷风呼啸着从脸颊旁刮过，吹得比人还高的芦苇四面摇晃。
虞泠穿着肃穆的黑色大衣，捧着傅峥承买的白菊，脚踩过长着五颜六色小野花的泥土，跟着提着两篮祭品的傅峥承踏上平整的石阶。
陵园的绿化做得十分到位，园区里的绿植都被培育得枝繁叶茂，精心修剪得整齐美观。
陵园上空万里无云，只有一轮耀眼的骄阳，无比空荡。地面上却耸立着一排排镌刻着“永垂不朽”的墓碑，分外拥挤。
傅峥承对着墓碑敬了个标准的礼，而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祭品一一摆放在墓前，朝虞泠伸手。
虞泠默契地把手中的白菊递给他。
傅峥承放好花后开了瓶故人生前舍不得喝的好酒。
瓶口一斜，一整瓶酒缓缓倾洒在地上，淋出了一道线。
“师父，我来看你了。”
傅峥承的声音低沉旷远，渐渐隐没在了广袤的天地间。
他们当警察的有既定的礼仪，用敬礼就可以表达出自己崇高的敬意，可虞泠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先捏紧拳头举到耳边作宣誓状，然后发现自己没入党又展开拳头行少先队礼，摆好姿势还是觉得不合适，继而双手合十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接着还准备作揖磕头，被傅峥承搀着手臂制止了。
“你干什么？”
傅峥承本是有很多话想对师父说的，不料被她神神叨叨的一系列举动打断了思绪，想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虞泠乖巧地将双手叠放在腹前，看着他振振有词地说：“没干什么呀，我就是觉得咱师父很伟大，想让他知道我对他的敬意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谢谢你这么称赞我家先生。”一道温和的女声从虞泠身后传来。
虞泠闻声回头，看见了一位温柔娴静的少妇，视线下移，又看见了少妇牵着的、英朗俊俏的小男孩。
“师母。”傅峥承见到对面的少妇尊敬地称呼道。
虞泠迅速反应过来，也跟着问好：“师母好。”
少妇抿唇温婉一笑，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小光，这是你爸爸的学生，快叫人。”
小男孩被少妇教得十分有礼貌，一点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叫：“哥哥好，嫂子好。”
少妇微笑着纠正：“叫姐姐。”
小男孩仰头望着妈妈疑惑地问：“哥哥的老婆不该叫嫂子吗？上回小吴叔叔喊荆伯伯的老婆都是叫的嫂子。”
虞泠害羞了，躲到傅峥承身后，拉着他的手把他的胳膊抬起来，用他的胳膊挡住了自己脸。
傅峥承反手摸到她的头，拨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揽着她的背把她搂紧怀里，抬起手替她遮住红透的脸，神色如常地说：“我正打算看过师父就去探望您的。”
“我就是知道你每年都这么早来，今年才特地来找你的。”少妇说，“你太客气了，不用每年都来贴补我们娘俩。我挣的钱够我和小光生活的，小光争气，用不着上那些补习班，能省好大一笔开销呢。”
傅峥承劝别人总是有一套：“那也不能什么特长也不学，男孩子会的东西多，将来长大了招女孩子喜欢。”
少妇笑：“要招女孩子喜欢干什么，能有一个喜欢他并且不离不弃的就好，没有的话也没有关系，学会享受孤独比较重要。”
话说到这个份上，看来钱是不会收了，傅峥承记着师父的救命之恩，还是想看看师母家里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说：“我还是跟您去家里一趟吧，我馋您做的饭了。”
傅峥承说的话也是对方无法推拒的，于是虞泠跟着他去了师母家。
师母这些年过得不算清贫，但也绝不轻松，家里的电器几乎是十年前的，其他需要重新购置的家具也买的二手的，小孩子穿的衣服是亲戚淘汰不要的，勉强能活下来的样子。
好在住在家属院里，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帮上了些许忙。
傅峥承趁师母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在沙发靠垫后面藏了五千块钱。
虞泠是看着他藏进去的。
傅峥承抬眼嘱咐她：“别说漏嘴了。”
虞泠点点头，静默地指天誓日。
师母也就比虞泠大个十来岁，但虞泠看见她端菜上桌的时候，两双手粗糙得不成样子。
虞泠默默看向自己放在桌上的白皙莹润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桌下。
她一向对香喷喷的热饭热菜没有抵抗力，可这顿饭吃得食不甘味。
菜是刚才上楼前一起去超市买的，饭是家里现成的。
她都不知道这么硬的饭自己是怎么咽下去的，更不知道胃不好的傅峥承是怎么把碗里的饭一粒不剩地吃完的。
饭后傅峥承陪师母话家常，虞泠则陪小男孩拼装电子积木。
积木搭好后是完整的通路，积木上的灯泡和二极管会发光，但是有一个灯泡不论安在哪里都不亮了。
积木上有很多划痕，看得出年代久远，虞泠好心说：“灯不亮了啊，没关系，姐姐再送你一套新的。”
小男孩皱着眉毛，抿了抿嘴，一副惆怅的样子，忍着悲伤遗憾地说：“这套玩具是爸爸送我的。”
虞泠心上受了一记闷锤，一股酸涩在心头蔓延开。
临走时傅峥承跟师母告辞，虞泠偷偷记下了门牌号，走的时候又一步三回头，努力记住单元号和楼栋的位置。
傅峥承的恩人就是她的恩人。
她有仇必报，有恩必回。
师母家和傅峥承家只有一栋之隔，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回到了傅峥承家。
虞泠给插在玻璃花瓶里的水培郁金香剪掉了一截枝干，重新浸入水里养着，然后回头问傅峥承：“哥哥，要是这些花我养不活，凋谢了怎么办？”
问完她有一点后悔。
结合上次她穿别的男生衣服后他的反应，这次他肯定会说“养不活就别养了，花的命不是命吗”。
没想到傅峥承云淡风轻地回她道：“多养养就有经验了。你喜欢的话，我联系花店，每周往家里送一束。不想养了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