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看完电影, 他们四个走去外面等电梯。
周围依然拥挤，等候的人一波又一波。
文云升注意到，从刚才开始，林西贝的眼睛似乎一直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看。
他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瞧见了两个站在娃娃机前的小不点。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一身可爱俏皮的公主裙，正踮着脚尖趴在玻璃窗前，仰起粉扑扑的小脸蛋，巴巴地张望着里面的娃娃。
旁边稍大一点的男孩, 泄气地抓着机器上的游戏杆，脸上满是无奈又沮丧的表情：“这个太难了，我实在是抓不到。”
小女孩听完后, 嘟起的嘴巴弧度更甚，难过的就快要哭出来。
见此状, 文云升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使命感爆棚, 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怎么啦？跟哥哥说说。”
小朋友没有防备心，如实向他说明了情况。
原来他的妹妹想要里面那只麦兜玩偶，他们俩人把所有的零花钱都凑到一起，跑来这里夹娃娃，但是直到把钱统统花光, 也没有如愿夹到那只心仪的麦兜。
文云升想也没想，立马正气凛然地用力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膛，撂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别难过, 放心交给哥哥我了！”
宋安安刚接完一个电话，发现文云升忽然站到了不远处的娃娃机前，于是好奇地过去一探究竟。
“什么情况，他平时还有这嗜好？”她问跟在身后的顾生舟。
顾生舟刚才全程在走神，没留意到发生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安安见从他那漠然冷淡的表情里估计是得不出什么答案了，便又转头去问林西贝。
“没想到他这么有爱心啊。”宋安安嘴里称赞道，在旁边给文云升加油股劲儿。
受到冷落的顾生舟也默默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中途，宋安安的眼睛不经意扫了扫旁边，紧接着，目光立即被另一台机器里的某只娃娃吸引住。
硕大的圆脑袋，脑门上支着稀稀落落的几根头发，紧凑的五官缩在面积不小的大脸庞子上，嘴巴是一条直线，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但是却莫名觉得好萌，特别是那两道最为显眼的毛毛虫般的大浓眉，有一种“我可是很凶的警告你们谁都不许来招惹我”即视感。
怎么觉得好眼熟啊？
停顿两秒后，宋安安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忙拽了一把顾生舟：“快看快看啊，那个大脑门的娃娃跟你长的真像啊！”
顾生舟：“……”
从她手指的方向，以及给出的关键词线索，他的视线很快对应上了一只屎黄色的丑的令人不忍直视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娃娃的玩意儿……
装作没听见，他默默把头转开。
谁知宋安安不罢休，语气反而更加兴奋：“真的像啊！那表情那神/韵，完全就是浓缩版的你啊！”
顾生舟：“……”
垂眸看表，继续装作没听见。
再抬头的时候，宋安安已经激动地跑到那个娃娃机面前了。
“好可爱啊，五分钟之内，我要让它属于我！”
立下豪言壮语后，宋安安从包里翻找出十几枚一元硬币，一整把垒在边上。
她摩拳擦掌，摆好姿势，先连续投进去两枚硬币，两边的led灯带开始发光闪烁起来。
顾生舟虽然很想把熟视无睹的态度贯彻到底，但没忍住，眼角余光还是又悄悄地瞟过去。
第一把，角度偏了点，缓缓下落的大爪子没夹住目标。
顾生舟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因为那只娃娃离洞口有点距离，第二把，宋安安特意调整了战略，左摇右晃了会儿，找准时机才按下按钮。
只可惜，这次还是没夹到。
顾生舟的眉头于是又舒展了一点，很好，继续保持。
第三把，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顾生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就听到宋安安忽然“耶”的开心欢呼，丑娃娃哐当一声从洞口掉落下来。
顾生舟：“……”世界仿佛一下子变成了灰色。
宋安安笑得合不拢嘴，手里摆弄着丑娃娃，同时还不忘到他面前得瑟。
“刚才在里面看觉得是挺像的，现在拿出来看的更清楚些，”她煞有介事地举起丑娃娃，在半空中对着他的脸比对了一下，夸张地哇了一声，“发现简直跟你是一模一样耶，完全萃取了你五官的精髓，是不是哪个你认识的人专门照着你的样子做出来的？哈哈哈哈哈……”
顾生舟：“……”
再次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开，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那个奇丑无比的娃娃。
他们重新回到文云升那边的时候，他竟然还没有把麦兜搞定。
又失败了两把，文云升终于一仰头一跺脚，气冲冲地转身，没控制住情绪：“骗钱的，根本就是赤/裸裸的骗局！”
大家：“……”
小朋友圆溜溜的眼睛水润晶莹，怔怔地看着文云升，可怜兮兮地眨巴了两下后，忽然扁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林西贝连忙蹲下了身子轻声细语地安抚他们，罪魁祸首文云升一个劲儿的道歉，却止不住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伤害了过后，伤心欲绝的哭声。
宋安安也有些慌了手脚，她没有哄小孩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突发状况。
转念间，忽然想到什么。
她将怀中的娃娃送到小女孩面前，极其温柔地说：“别哭了好不好，姐姐把这个娃娃送给你。”
涕泗横流的小女孩，一边啜泣，一边半睁开眼睛。
待看清面前的娃娃后，她顿了顿，随即哭的更大声了。
“……”
终于把两个小不点给哄好了。
时间已经不早，也该回去了。
文云升询问两个女生的地址，听到林西贝住的地方后，下意识说道：“你离我那儿挺近的，我可以顺路送你啊。”
宋安安和顾生舟是同一个方向，这么一来，就等于让她们分别坐他们两人的车回去的意思。
虽然并没有认为文云升这人会安什么坏心眼，但毕竟林西贝今天和他才刚见面，宋安安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看了眼林西贝，她也一副挺为难的样子，于是宋安安立马站出来说：“我和西贝一会儿还有点事儿，没那么快回去，谢谢啦，你们先走吧。”
顾生舟看着她，莫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文云升则不做他想，乐呵呵地嘱咐她们晚上注意安全，事情结束后早点回去。
林西贝挽住宋安安的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分开的时候，宋安安觉得顾生舟好像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了想，想出个可能性：“难道是我把你的翻版娃娃送给那个小朋友，你不高兴了吗？”
顾生舟：“……”
“别那么小气嘛，大不了下次我再帮你夹一个。”宋安安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顾生舟：“……”语塞半晌，才表情复杂地挤出两个字：“再见吧。”
接着冷酷地转身走了。
文云升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又转身冲她们挥手道别。
宋安安心情大好，也挥手回应了两下。
旖旎灯火点缀着迷人的夜色，林西贝看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远，有些晃神。
*****
周一到公司，宋安安感觉四周气氛好像不太对。
几个围在一起窸窸窣窣说着话的同事，见到她来了，一把拉住她，满脸愁容惨淡：“你听说了吗，我们部门要进行大调整了！”
另一个接着说：“cindy姐走了，换市场部的Belle接替她的工作。”
宋安安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于是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一早就知道，公司里其实一直都分成好几个派系，平时他们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实则个个卯足了劲儿明枪暗箭，互不相让。
这次其中两方的内斗确实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没想到结果会这么严重，cindy姐的位置被顶替，很可能就是因为站队错误，她受到牵连，一并被残酷淘汰出局。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虽然营销部的同事们都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小鱼小虾米，不至于被殃及辐射到，但一天下来，时不时看着身边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事被调走，然后又换了新的人进来，整个营销部瞬间被分的七零八落，好不冷清。
剩下的人都惶惶不安，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中枪，倒霉成为下一个目标。
而宋安安在第二天得知，原本由他们部门负责的那些主要项目，也统统都被瓜分给了其他小组，她便再也坐不住，冲动地找去了她新上司的办公室。
对于宋安安的到来，Belle似乎一点也不感觉意外，她用原子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你要记住，合同上的乙方，署的是我们橘禾传媒的名字，而不是营销部或者具体哪一个员工的名字。”
宋安安还是无法被说服：“可是这些项目从开始就一直是我们在经手的，具体的内容和细节，其他人不会比我们更清楚更了解。”
“那你们就认真做好交接工作啊，而且我也没否定你们的工作成果，前期的准备工作是你们在进行，后续的推动和实行换另外一些人来做，这不是很正常吗？”
没等宋安安开口，她放下原子笔，终于肯正眼看过来：“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再讨论。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既然现在营销部已经换由我来管理，而你又是营销部的一员，那么只能希望你可以及早适应。”
她有意停顿了几秒，又慢慢地说：“当然，如果你接下来另有其他选择的话，我也不会反对。”
和和气气的口吻，每句话里却都藏着针。
宋安安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便心灰意冷地出去了。
心情很差，非常的差。Ugliness
曾经在工作上，她经历过无数次挫败与失望的时刻，但没有一次比的上这次这么糟糕。
从公司出来，宋安安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浑浑噩噩地搭了地铁，坐了公车，下来后又继续浑浑噩噩地走。
头顶的街灯一盏盏渐次亮起，灰白的天空也不知不觉地染上了一层黑。
回过神来时，宋安安猛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顾家门口。
她一拍脑袋，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走到了这里来了。
想要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地。
门口熟悉的暖色灯光将她的心牢牢攥着，连同她飘忽不定的三魂六魄。
这个时间点，方姝娣是在房间里敷面膜还是在煲电话粥呢？楼嫂应该还和往常一样，边看八点档肥皂剧边打瞌睡吧？还有顾生舟，他到家了吗，今晚是不是又要靠咖啡和浓茶在书房里熬到半夜？
她慢慢地将后背贴在冰凉的外墙上，忽然觉得无助和疲惫。
多希望此时能有个肩膀，能让她靠一靠。
“宋安安？”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她愣愣地转头，是顾生舟。
他站在银色的月光下，清隽的眉眼与轮廓，一点点清晰起来。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不进去？”他问。
宋安安怔了会儿，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她一步步走向他。
“喂，顾生舟，我们算是朋友吧？”
顾生舟：“……”大半夜的，她忽然这么没头没尾的跑来说这个？
但还是不自然地点了下头：“你这是怎么……”
“既然是的话，那如果你的朋友现在急需要一个爱的鼓励，你能给她吗？”
顾生舟：“……”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安安伸手戳戳他的胸口，嬉皮笑脸：“这里，借用一下呗，行吗？”
顾生舟还在努力消化她说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宋安安依然笑嘻嘻的：“你没拒绝，就代表默许了哦。”
他明显是僵住了，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她。
她直视他的目光，继续用着不正经的调子：“我数到三啊，一，二——”
她数的很慢很慢，嘴里悠悠地吐出“三”的同时，她已经把脑袋搁进了他怀里，额头轻轻抵住他光滑的衬衣。
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集中涌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些躁动不安的坏情绪瞬间被熨得平整服帖。
感谢他给面子，没有厌恶地推开她，不然，还真是有点尴尬呢。
一颗心就像浸润在杯子里浮浮沉沉的冰块，随着向上的气泡一点点化开来。
寂静空旷的路面，两个无所适从的人以一种暧昧又略显怪异的姿势站在一起。
带着松木香的风软软地擦过发梢，顾生舟的大脑一片空白，其实他是完全可以毫不犹豫地推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的，可是他却始终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甚至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停地横冲直撞，翻过来又倒过去，连呼吸的频率都变得不一样了。
难道莫名其妙也是会传染的吗？
这么想着，胸前忽的一凉，宋安安已经从他身上离开，一边捋着乱掉的头发一边豪迈地拍他的肩膀：“谢啦，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竟然连个解释都没有。
她敷衍地挥了挥手，溜的倒是很快。
顾生舟想要喊住她算账，但是声音滑过喉咙口，又落了回去。
很奇怪，她明明咧着嘴笑得夸张，表情看起来却又那么的不对劲。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点点隐没在黑夜中，直至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今天这章赶完了，感觉再这么熬夜下去，我真的会秃头╮(╯﹏╰）╭